晨风掠湖

　　彩色校园跑狂欢过后，唯一能让大学生紧张的期末月终于要来了。
　　奚晨社团的任务差不多都停了，日常活动就是晨跑，上课，图书馆。
　　而一向清闲的余清漪也开始忙了起来，设计专业的期末，真是谁试谁知道。接下来一个月，余清漪需要把前面所学的内容总结一遍，然后呈现一幅表现力最好的作品。所以余清漪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院的画室。
　　大概是上次的照片给了余清漪十足的底气，某次晨跑结束后，余清漪试探他，
　　“奚晨，我在我画室旁边放了一张可以办公的桌子，你别去图书馆了好不好？”
　　奚晨挑眉，余清漪用最近刷到的信息当作理由继续劝他，
　　“期末的图书馆还得占位置，多麻烦呀，我画室旁边的办公桌我特地布置的，可舒服了，来嘛~”
　　“停，我学习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也很忙的，我要画画。”
　　“你画你的，我学我的，在哪里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想休息的时候一回头就看到你，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这句话余清漪跟奚晨说过没有十遍也有八遍，奚晨听得耳朵都要长茧，最后他选择了妥协，带着自己的学习用品到余清漪画室复习。
　　一进画室奚晨就感受到了余清漪的用心，座椅布置得特别舒服，风格也很简洁，让人有种拒绝她反倒是一种浪费的错觉。
　　于是奚晨的期末日程变成了晨跑，上课，去余清漪画室学习，可能还得再加上一条，观察余清漪。
　　余清漪倒是真的没有打扰奚晨，她在画室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她一旦开始了创作，可以好几个小时沉浸其中，会忘记吃饭，甚至连水都不喝。
　　她专注画画的样子和她平时的表现非常不同，沉静得像幽深蔚蓝的湖泊，沉思时像艺术家笔下忧郁的神女，进入画画领域的她好像笼罩了一层魔力，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奚晨也很快发现，余清漪不喜欢别人打断她的状态，哪怕是他，也不行。
　　所以虽然他们几乎12个小时待在一起，但是却连一起吃顿饭都很难，更别提聊天了。
　　但是他们都很享受这样的相处，或者对于他们来说，这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相处。

　　本学期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余清漪把最近新完成的作品拿给郑老师看。
　　郑写意安静地看了十来分钟，微微皱眉，一言不发，余清漪有些忐忑。
　　终于郑老师发话了，
　　“余同学，你确实是一个悟性很高的学生，有天赋也很努力，所以一学期下来，在画画技巧方面你已经非常成熟了。但是，”
　　郑老师停顿了一会，
　　“你知道画画技巧不是艺术最重要的东西。就好比如诗歌，光有华丽的辞藻是不够的，还要……”
　　“还要言之有物，”
　　郑写意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您是觉得光有色彩和形体，但没有想要表达的东西，是吗？”
　　“是的，我先前就说过，还缺点东西，至于究竟缺的什么，就需要你自己悟了。”
　　“好的，谢谢老师。”

　　余清漪一下午都坐在画架前发呆，奚晨下了课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察觉。奚晨走到她身边，弯腰凑近她，
　　“怎么了？”
　　余清漪苦恼地跟他重复了一遍今早跟老师的对话，
　　“还剩两周就要交最终作品了，但是我觉得老师说的我悟不到。”
　　奚晨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苦想了，出去走走？”
　　“你最近不忙了吗？”
　　“忙，再忙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余清漪走在路上也在想，整个人都是神游的状态，跟着奚晨上车下车，奚晨带她走到哪里就去哪里，奚晨笑她，
　　“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不怕。”
　　奚晨带他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余清漪第一次发现深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同于中心区宽阔整洁的大马路，鳞次栉比高大的建筑楼，这里的房屋最高也才五层楼的高度，外面的墙体都已经发黄，居民楼探出来的阳台防盗网已经是非常老旧的款式，有些发黑生锈了。楼跟楼的距离竟然连一米都不到，走在里面暗沉沉的。
　　明明远处还有夕阳，可是一走进这里就像是已经完全天黑。而回过头还能看见不远处深城最有代表性的建筑物，笔直入云，光鲜亮丽。
　　“城中村？”
　　奚晨语气有些意外，
　　“难得你会知道这个词。”
　　余清漪有些不满，
　　“都说了你对我有偏见。”
　　“随处走走吧，万一就遇见你的灵感来源呢？”
　　狭窄的小巷不允许两个人并肩走着，奚晨主动走在了她的后面。而逼仄昏暗的城中村像一个迷宫，不停地延伸，不停地分岔。
　　“可是我还不想去表达苦难的主题。”
　　奚晨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
　　“因为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描绘苦难，可能会显得轻飘飘，还会有些傲慢。”
　　“可是历来不乏描绘苦难的伟大作品，但并非所有描绘的艺术家都是亲历者。”
　　正值下班高峰，城中村一下涌入了很多人。这里的商业形式很发达，每一家小店门口都站满了人，混乱无序，但充满了烟火气。
　　“可是我现在还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某种意义上，你的偏见也不完全没有道理。”
　　余清漪和奚晨走到下一个街口，视野总算开阔了一些，前面是一个环形的小型社区公园，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在里面打球的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有穿校服的学生，也有明显的上班族，还有年级比较大的中年男人。
　　奚晨在篮球场边停了一会，余清漪和她并排站着，
　　“你也有偏见。”
　　余清漪没转过弯来，
　　“什么？”
　　“提到城中村，为什么你只想到了苦难？”
　　余清漪笑了，
　　“你不像是会强行唱赞歌的人。”
　　任何一个走进城中村的人大概都会产生对命运深深不公之感，有人生活中干净明亮的别墅，有人却生活在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狭窄楼道。
　　奚晨跟着余清漪继续往里走，
　　“我并不是打算强行掩饰苦难。”
　　越往里走人少了许多，随处可以听见各家各户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不知道哪家人炒了辣椒，呛人的气味传来让人直咳嗽。
　　奚晨和余清漪顺势拐进了一家小卖部买瓶水，真的是一间很小的小卖部，狭窄得像一条走道，两边墙上挂满了货物，中间摆放着货架，小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但凡来的人宽一点都进不去。而老板娘就坐在门口的一张矮脚椅上，借着昏暗的路灯低头看着手里的本子，一边还在写写画画，连他们进门都没有招呼。直到他们要付款的时候才抬起头来。
　　“三块，扫墙上的码就好。”
　　“谢谢。”
　　余清漪和奚晨正要往外走，老板娘突然叫住了他们，
　　“诶，两位年轻人，”
　　他们停住了，回头看她，
　　“你们是不是大学生啊？”
　　他们点了点头，
　　“能帮我看看这几个单词什么意思吗？哎哟，我查词典半天了都没有查到。”
　　老板娘站起来把本子凑过去，手指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单词问他们。这个本子看起来也相当有年代感了，还有好几处泛黄的油渍。
　　余清漪辨认了一会，跟她解释了单词的意思，还顺带教了她几遍正确的读音。
　　“哎哟，小姑娘读得真好听，谢谢啊。”
　　看到他们准备要走，老板娘急着拉住他们，
　　“能不能帮我再看看这几个单词，”
　　老板娘把破旧的本子往前翻，令他们惊讶的是，前面厚厚半本全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单词，有些被打了勾，有些则画了圆圈。
　　老板娘指着那些画着圈的单词问他们，
　　余清漪一个一个跟她解释了一遍意思。
　　终于问完了，老板娘特别开心，笑得很憨厚，奚晨给她建议道，
　　“阿姨，您可以用手机下载查单词的软件，比词典好查，还有听到读音。”
　　老板娘特别惊讶，
　　“真的啊？还有这种软件呢，年轻人可不可以帮阿姨下一个？”
　　老板娘直接把手机递给了他们，奚晨帮她下载了一个界面比较简洁，容易操作的单词软件，顺带教她怎么使用。
　　“这个跟放大镜一样的符号就是搜索，点进去，输入你想查的单词，就能查到意思了。”
　　奚晨输入了她刚刚问过的单词，APP加载了两三秒，就弹出了释义，分条罗列，还有例句和读音。奚晨点了一下读音的按钮，清晰的美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阿姨一个劲地向他们道谢，
　　“谢谢你们啊，看看我店里的零食有没有想吃的，我送你们。”
　　“不用了，谢谢阿姨。”
　　老板娘拿了几个棒棒糖塞他们手里，
　　“你们是不是也住这附近啊？明天还来不？阿姨天天请你们吃。”
　　余清漪和奚晨一起笑了起来，
　　明天？自然是……
　　“我们明天再过来。”
　　余清漪回答她。
　　“好嘞，等你们哈。”
　　阿姨热情地目送他们到街口的位置，
　　上车的时候两个人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司机好几次奇怪地看了他们几眼。
　　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有时还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奚晨首先开口问她，
　　“怎么突然就多了个约定？”
　　“那你明天还有空吗？”
　　奚晨靠在椅背上，拖腔带调地调侃道，
　　“我怕我不来，你会被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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