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沂

　　早上五点，唐梨骑着车驶进宋沂住的民宿的院子里，她停下车给宋沂发信息。

　　她们昨晚约了今天去看日出。

　　唐梨揉揉太阳穴，起的太早了，她又严重失眠，昨晚一共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现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余光里瞥见一个阳台上有人在朝她挥手，唐梨抬头去看，宋沂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清晨的水汽让她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像加了一层法式电影的滤镜，唐梨笑着也向她招手。

　　兜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一声，唐梨掏出来打开，是宋沂发来的。

　　【你要上来坐坐吗？我还要一会儿才能收拾完。】

　　唐梨拒绝了。

　　【没事，还早，我就在楼下等你吧。】

　　她确实到的比计划里早二十几分钟的样子，她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得浅，天光才亮出一点白她就醒了，看着窗外发呆，越来越清醒，心里燥的厉害，她干脆收拾收拾出门了，骑车溜了一圈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就来了宋沂这里。

　　阳台上宋沂最后朝她挥了一下手进去了，她没关阳台的门，里面白色的纱帘被风起往外飘。

　　她从没上去过，这是她一直以来坚持的边界感，她觉得接触另一个人的私人生活空间是要比肌肤的靠近更亲密的事，这让她神经紧张，她不踏入他人的生活空间，相应的她也绝不喜欢他人踏入自己的生活空间，在外和在内她有不同的面孔，其他人只用了解她表示在外的那张面孔就好了，既然她无法向他人交付信任，那么竖起边界线就是一个防止他人进入的好方法。

　　宋沂也就酒吧那晚进过她的房间，其他时候大多在一楼大厅撸猫。

　　唐梨从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嘴里牙膏味儿还没散，尝不出什么滋味来，她嚼了两口觉得反胃，找垃圾桶把手里还剩大半的包子扔了，连着嘴里的也吐了，拿水漱口。

　　她今天中午就要上船下岛了，该怎么和宋沂说呢？她从昨晚上床前一直想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办法来。

　　直接说？怎么个直接法？

　　间接说？这件事还能怎么去间接？

　　等看完日出再说吧，她想不出法子来，干脆这样安慰自己往后拖延。

　　没等多久宋沂下来了，她载着宋沂驶出小院。

　　她沿着脚下的水泥路慢慢往前开，这些天下来她对这条路熟悉得过分，哪里有坡哪里路不平有碎石子儿她都一清二楚，她每天骑车从这条路上驶过，她载着宋沂，或是宋沂载着她。

　　为什么能这么熟悉呢？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很小的小岛吧。

　　唐梨能感觉得到身后宋沂拉住了她的衣角，她骑车的时候宋沂都会拉住她的衣角，她喜欢这样细微的亲密，她摘下车把上的早餐往后递给宋沂，“给。”

　　身后传来宋沂开心的声音，唐梨嘴角微微上扬。

　　“谢啦，你吃了么？”

　　“我在楼下已经吃完我那份了。”

　　“哦，那就好。”

　　电动车开上环岛路，她们每晚都会绕这条路一圈兜风，昨晚她们把电动车支在路边，光着脚坐在电动车座上看星星，水泥路上太阳的余热还没散尽，赤脚踩在上面有点暖，风从树梢吹过，榕树的影子晃动，沙沙地响。

　　唐梨仰头看着星星，心却留在一旁的宋沂身上，夜晚的时光静谧安宁，她满足的想要叹息。

　　电动车驶进沙滩边的停车场时唐梨才发觉今天的天气不太好，空气里水汽湿润，是要下雨的征兆。

　　唐梨怀着侥幸和宋沂一起往沙滩走，还没走到海边雨就下下来了，唐梨迟钝一秒伸手拉住宋沂的手腕往回跑，她记得上面有树的。

　　可是好烦啊，可不可以不要下雨，她们计划好的呀。

　　“你说今天还会有日出吗？”宋沂问她。

　　唐梨脱下衬衫罩在她们头上挡雨，闻言回她，“不知道。”

　　“那要回去吗？”

　　衬衫不够大，她们挨近了，宋沂站在她前左侧，现在宋沂转过来帮她把脖颈上打湿的头发拿开。

　　宋沂的手指尖是暖的，轻轻的在她皮肤上划动像在拨弦，唐梨屏住呼吸脖子僵住，宋沂的指尖下落经过锁骨，唐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冰凉的指尖攥紧。

　　等宋沂移开手指她才找回了呼吸，回答她道，“再等等吧，等到日出的时间看看会不会放晴，没有的话再离开，”她还想再等等，她们计划好了的，计划怎么能出错呢，她提前一遍一遍的查看天气，她做足了准备，她未雨绸缪，怎么能出错呢？不可以出错！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回头看见宋沂湿润的头发，心里动摇又对自己说要不回去吧，那股子执拗占了上风，她问宋沂，“好吗？”再等等好吗？

　　“好，也没多久了，那就再等等吧，”宋沂同意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宋沂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唐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心里的焦躁来源，她只能摇头，“没有，”她解释道，“只是我们计划好了的。”

　　宋沂不懂，对她说，“事情都是这样的啊，总是会有意外发生的，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的。”

　　“是啊。”

　　可是为什么呢？

　　出门要想去哪里，几点去，穿什么……走路我要先迈右腿还是先迈左腿呢，步子应该迈多大才好，外面天气怎么样，我会遇上谁，应该怎么打招呼呢；吃饭我应该先夹这个菜还是那个菜，夹多少，下一个菜夹哪一个，左边牙齿嚼还是右边，其他人和我夹一个菜我要怎么反应；说话我应该……

　　好累啊。

　　我已经这么累的为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打好了草稿，我细心筹划，为什么还要有意外情况发生呢？！为什么计划还是会出错呢？！

　　正常人无法明白她焦虑的点，这些都是多么常见又简单的事情啊，根本不需要思考和筹划，怎么会累呢？

　　她是不正常的，她知道，她是个神经病，真的。

　　她有一个秘密，她曾被送去精神病院住过。

　　某一秒唐梨听见宋沂笑着叫她，“日出了，唐梨，我们等到啦！”

　　她的视线了重新聚焦。

　　云层里泄出金芒，海面水波摇晃，日出了。

　　……

　　日出后唐梨借口困了回去补个回笼觉的名头和宋沂分开，她终于想出了解决办法，不是直接，也不用间接，她最擅长的是什么——逃避。

　　唐梨回到民宿退了电动车，上去把衣服和行李装箱，她的东西不多，三两下收拾完了时候都还早，她坐下连着抽了两支烟。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束呢？真讨厌。

　　孤独像是一只啃食她骨头的恶鬼，她踢了椅子坐在地上开始想宋沂。

　　孤独的确是一只恶鬼，要不然她不会答应宋沂的，对吗？

　　她问自己，但没有得到答案。

　　时间一到唐梨拉着行李箱出发去码头，民宿老板热情的送她过去，邀请她下次再来，唐梨踩着满地的阳光明媚答应道好。

　　半路唐梨接到了宋沂的电话，她犹豫着接起来，还是应该给个解释的，唐梨站起来走到僻静处。

　　“喂，宋沂，”唐梨主动开口说道。

　　宋沂在电话里问她，“唐梨，你是不是下岛了？”

　　“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只是习惯逃避而已。

　　“下岛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有急事吗？”

　　唐梨决定直接说，她组织语言，叫宋沂的名字，才两个字她又梗住了，真的很难说出口啊。

　　唐梨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吐出来，话再出口才顺畅了些，“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这句话说完对面没有回应，唐梨神经绷紧慌慌张张地开始解释，越急越是结巴，“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我是说我，我觉得我不好，是我不合适，你很好的，非常好，”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在此时变得差极了，唐梨最后以一句不好意思作为结尾，她知道她应该说对不起的，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太轻了，但那一瞬间脑袋混沌，只扯出了这几个字。

　　听筒里宋沂的声音变得愤怒，唐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用她打结的脑子几乎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解释，她垂下眼睛低低地恳求宋沂，“不要生气。”

　　“一句不好意思也能叫做道歉吗？”

　　“对不起……”

　　啪的一声，宋沂把电话挂了。

　　唐梨握着手机靠在扶手上，她呆呆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身下的船排开海水溅起无数水花。

　　船把她从小岛重新送还给城市，唐梨拉着行李箱看着高楼和车流觉得一阵恍惚，想缩回去，缩回小岛，把自己藏在沙子下面，然后用铁锨把上面拍实。

　　路边的的士在招揽客人，两边的商铺林立，便利店的玻璃门一次次打开机械地说欢迎光临。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来电话了，唐梨接起来。

　　“喂，妈妈。”

　　“阿梨，你寄给弟弟的礼物我这边收到了。”

　　“好。”

　　“你真的不回来参加弟弟的满月礼吗？你毕竟是姐姐，”妈妈的声音有些不满。

　　唐梨拄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人流里，她说得缓慢而坚决，“不去。”

　　“可是……”

　　唐梨打断妈妈的话，“我打的车到了，先挂了。”

　　“行吧，你要注意身体啊，”妈妈把电话挂了。

　　唐梨握着手机愣神。

　　有风出过行道树的树梢，唐梨踩着满地的树影突然想起昨晚的星空来，她捂着脸笑得佝偻下身体，浑身颤抖。

　　……

　　--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光，在朦胧的夜色里，松树沙沙叹息的地方。

　　--别的话不必多讲，不必多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