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牌

　　“嘿，中午去哪吃饭？”一个大波红唇美女拍了一下前面穿着清绿色长裙的直发女人的肩膀。

　　“中午我要跟李近能去吃饭，我们晚上再一起吧，万桃。”直发女人温柔地轻声说道。

　　“什么嘛，蓝芳。这一天天的，自从你前几天跟李近能那小子谈恋爱之后就不跟我一起了，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万桃将嘴唇嘟起，不悦地说道。

　　“好啦，明天中午还跟你一起吃，别气了。而且他真的对我很好。”蓝芳无奈地安抚道。

　　“他好在哪？就那小身板，一看就没有八块腹肌。还有，你就是见色忘友，我有男朋友的时候可没有丢下你不管过，哼！”万桃停下脚步，双手环胸，将头狠狠撇到一边去。

　　蓝芳也跟着她停下，来到万桃的身后，轻轻推着她的后背往前走。

　　“好啦，是我不对……”

　　“……”

　　万桃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将烟头摁灭，神情中带着令人看不透的意味。

　　在万桃的记忆中，蓝芳是美丽、高挑、白皙、温柔、知性的，而不是现在这个身材矮小、满脸痘痘、皮肤黝黑、性格懦弱的冬瓜。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万桃没有抽烟，空气中自然没有烟雾环绕，但她的眼中却出现了化不开的氤氲。

　　那天，她们如往常一样，讨论着工作、男友和餐食，却突然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随后她们便失去了意识。

　　待她们再次醒来时，发现身处在一片漆黑浑浊的混沌中。

　　她们有一点自己的意识，但不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出这片混沌，不远处就是公司的大楼。

　　她们被操控着伪装成正常人，使“公司”得以运转。

　　她们看到“公司”每隔一段时间会放开一个小口，用于吸纳外面的人。

　　她们看着那些鲜活的灵魂逐渐被同化、吞噬，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们不知道自己在这待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

　　万桃在坚持着，蓝芳也在，但她们的方式不一样。

　　万桃选择直面和硬扛，清醒地看着这一切。

　　蓝芳则选择逃避，将自己融入其中，进行角色扮演。

　　蓝芳的外形和性格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发生着变化，逐渐变得与她原本的自己差异越来越大。

　　突然有一天，万桃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她在她身上再看不出多少她曾经的影子，只余下那一颗良善之心。

　　但万桃宁愿她不要，她看着她良善的懦弱和讨好别人的笑容，感到一阵作呕。

　　蓝芳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是个内心充足的自信姑娘，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万桃想把她骂醒打醒，但她猛然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已不复从前，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地改变了她们。

　　想到这里，万桃自嘲一笑。

　　可不是吗？这个“世界”都改变了。眼前的是什么鬼公司？身边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空间裂缝出现了一次动荡，很多灵魂都被吞噬了，但她们却幸存了下来，并因祸得福，得以重新掌控自己的意志。

　　然而她们存在的意义在哪呢？

　　万桃以为蓝芳在恢复自由意志之后会重新振作起来，不再逃避，但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

　　蓝芳在获得自由意志之后，是更清醒了，但也更痛苦了。

　　她更加地无法接受这一切，更加地将自己掩藏起来，以至于最终变得面目全非，再难以逃离。

　　万桃冷冷地看着，看着她像只鸵鸟一样掩藏，看着她即便恢复了自由意志却甘愿沉沦，甘愿接受空间裂缝的侵蚀和改造。

　　万桃颓然地将嘴边的烟放下，她知道她无法改变她，她变了，又没变，但对于万桃来说，她终究是变了。

　　可那又怎么呢？还能怎么样呢？她无法干预她，也只能守护她。

　　在这里陷入混沌之前，万桃和蓝芳都算得上很受欢迎的人物。

　　夸张一点地说，万桃是热烈明媚的女神，蓝芳是温婉知性的仙女。

　　她们实在美丽且优秀，算不得夸张。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很多男人追求她们。

　　万桃是来者不拒，换男朋友的速度很快，一个接一个。

　　蓝芳则慎重一些，但她很心软，加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吸引渣男，于是恋情竟然也不少。

　　但她们的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是，感情对万桃而言不过是无聊生活的消遣，而对蓝芳而言却是重中之重。

　　蓝芳对自己的每一个恋人都很认真，却总是没有好结果。

　　她很勇敢，能够奋不顾身地投入下一段感情；她也很脆弱，每一次的伤痛都使她更敏感。

　　万桃从前盲目信任着蓝芳，认为她既坚定又勇敢，虽一时局囿于情爱之中，但总会从中醒悟，摆脱这纷扰，所以并没有多加干涉。

　　但事实证明她不仅错了，还错得离谱。

　　她太相信蓝芳了，蓝芳从前也太相信自己了。

　　这个公司从前也不是这个鬼样子，各种制度规矩那么变态。

　　从前它很宽松，也很正常，说不上多好，但至少不违法、有人情味，但后来随着空间裂缝的吞噬，它也一步步地异化。

　　它每隔一段时间会单方面向现实世界开放，吸引一些鲜活的灵魂进来，为它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在蓝芳和万桃还没有获得自由意志的时候，自然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她们能够有些行动了，又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弱小，而空间裂缝太坚固，那些人在奋力挣扎过后依然逃脱不了注定的结局。

　　与其做无用功，不如一开始便不要费力。

　　万桃继续积攒着自己的力量，而蓝芳则更加沉沦。

　　同她们一起的那些“人”，实际上已被侵蚀异化，成为另一种生灵。

　　它们的行为不是他们的行为，而是模仿和照搬；它们的感情也不是他们的感情，只是移植和附着。

　　蓝芳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她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但她舍弃不了，如果说这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如果在真中找不到真了，那么假也是一种真。

　　起初，万桃对蓝芳有满满的怒火，然而随着漫长的时间流逝，怒火渐渐熄灭了，只余下冰凉的灰烬和爱的怜悯。

　　情况在又一批人来到这里后，迎来了转机。

　　那批人比以往来的人还要多，万桃知道，那是因为空间裂缝变得越来越贪婪，它想要能量，更多的能量。

　　但同时也会造成空间的不稳定。

　　这是个好的时机，但万桃和蓝芳的力量虽有在积累，却还是不算足够。

　　另外一方面，万桃不得不承认，她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被同化了，她变得没有那么看重生命和想要逃离了。

　　最重要的是，蓝芳不见得想要出去，她们也不一定最终有这个能力和运气出去。

　　但令万桃没有想到的是，蓝芳居然与那群人中的一个叫江清的女生成了朋友。

　　万桃想不通。

　　她观察过那个江清，没什么特别的，没她高，没她头发多，没她好看，没她身材好，哪哪都不如她，真不知道蓝芳看上了那个人哪一点？

　　万桃观察着她们，看着她们一见如故，一天比一天热络。

　　就在万桃以为她们很快就要如胶似漆之时，她们的关系却一下子冷淡了下来。

　　万桃这才发现江清的独特之处，她有着一个相当独立且有主见的灵魂。

　　她从不惯着蓝芳的懦弱、胆怯和敏感。

　　蓝芳被她吸引，一段时间后，忍不住回过头来找她。她还是那个她。

　　这看起来是个好现象，蓝芳变得开朗得多，也那么懦弱了，一切好似都欣欣向荣起来。

　　万桃却看出了其中的颓败和哀意。

　　蓝芳从江清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更清醒了，但清醒有什么用呢？她回不去了，她无法回头了。

　　愈是清醒，愈是执着，愈是知道曾经的那些对自己有多重要，愈是舍弃不能。

　　但她可以把那个女孩送出去，也算是把曾经的自己送出去。

　　至于她的现在，她就属于这里。

　　然而越到后面，蓝芳变得越沉默。

　　长久地沉沦最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的身体开始异化，她的心灵开始扭曲。

　　她找到万桃，希望万桃能够帮助她实现这一愿望。

　　万桃怎会看不穿蓝芳？但她欣然应下。

　　她已经在这里待够了，守着这永无天日的空间和变得越来越陌生的好友，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自己有一天也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她这么美，她的生命这么热烈，她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她要为自己重新选一个结局。

　　她看着楼底两个并肩走着的女孩，心中毅然下了决定。

　　……

　　一场熊熊大火已然燃烧殆尽，余温却还是灼气逼人。

　　蓝芳木木地看着那团灰烬，知道它迟早也会变得冰凉。

　　她感到心中有什么在无声地流淌，但她的身体却展现不出分毫。

　　她想上前去触摸，想知道是否温度真的有那么灼热，但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转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是的，她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她往回走，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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