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微芒

　　一个多月过去了，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巴黎的街道早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月光照耀下宛若轻盈的浪花。即使被战争的阴云笼罩，临近圣诞，城镇里也罕见的多了几分节日的气息。两边的商铺门口挂上了金色的铃铛，用彩带与星星装饰的圣诞树也出现在大街小巷。
　　玛蒂尔德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长长的伤口留下的疤泛着淡红色的印痕，交叠错落在一起，依旧有几分触目惊心。她换上了自己能找到的最漂亮的裙装，奶白色的蕾丝洋装，用无数小巧的蝴蝶结点缀着。疤痕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厚重的布料之下，蓬松柔软的头发散在两侧。玛蒂尔德甚至罕见地涂上了淡棕色的眼影，本就精致的五官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光彩照人。
　　“你真美！”汉娜替她举着小镜子，看看镜子又看看自己身边的少女，发出了夸张的感叹。
　　“别取笑我！”玛蒂尔德笑着朝她翻了一个白眼，脸上却泛起淡淡的红晕。
　　汉娜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微卷的金黄色头发被她高高地挽了起来，墨绿色的鱼尾裙和圣诞气氛相得益彰。她正细心地帮玛蒂尔德将身后的大蝴蝶结束带系好，顺手搂住玛蒂尔德纤细的腰肢。
　　外面下起了雪，汉娜走在前面，飞奔着踏入洁白的雪堆，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丝毫不顾及飘落的雪花已经洒满了衣裙。
　　“玛蒂！快来看！”她回头大声喊着，“街上好热闹啊！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呢！”
　　今天是圣诞夜，德国人破例推迟了宵禁时间。街道上人流如织，暖黄色的灯光为漫天大雪覆上朦胧暧昧的光晕。
　　空气里飘来香甜的烤栗子的香味，混杂着面包与奶酪的清香。
　　“玛蒂！我要吃这个！”
　　汉娜指着卖板栗的小铺，像小孩子一般摇晃着玛蒂尔德的手臂。
　　玛蒂尔德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嘲笑着她的幼稚，却还是乖乖地买了一袋刚烤好的栗子。
　　刚出锅的栗子香气扑鼻，凑到纸袋子跟前就闻到了浓郁的蜂蜜甜香。
　　汉娜毫不矜持地把手伸进袋子里，抓起一个形状饱满的栗子，放在眼前赏玩了一会，转头递到了玛蒂尔德嘴边。
　　“张嘴——”
　　玛蒂尔德听话地张开嘴巴，圆润的板栗滑入口中，带出了一丝苹果木的清香。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唇，还残留着淡淡的蜂蜜香甜，黑暗中少女的身影变得模糊，汉娜转过身去，在无人的角落，将手指贴上了自己的唇。

　　洛雷特圣母院里传来唱诗班天使一般纯净的歌声，明亮的灯光逸散出来，恍若另一个世界的乐园。玛蒂尔德沉浸在这片欢乐的氛围之中，竟然有种回到战争之前的错觉。没有流淌成河到鲜血，没有死亡与离别，而自己与汉娜只是最普通的一对恋人，在圣诞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散步。
　　街上装饰华丽的马车伴着悦耳的圣诞歌谣一溜烟地跑了过去，她无意瞥见座位上带着纳粹军帽的德国人，压抑在心底的厌恶之情又涌上了心头。她知道她永远也无法无视，相信他们制造出来的和平假象，被欢乐与幸福冲昏头脑。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然而，心底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天吧！就这一个晚上，让自己也能像寻常人一样，感受爱人的指尖与自己交错贴合的温度。
　　她转过头，看见汉娜幽深却带着光亮的海蓝色眼睛，如同水面之下萤火一般的精灵。她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手中指着远方逐渐明灭的灯火。
　　她想，就让我沉溺在这双眼睛里吧。

　　夜色逐渐浓郁，汉娜忽然抓住玛蒂尔德的手腕，带着她穿过幽微的灯火与欢声笑语的人群，向着前方飞奔过去。
　　“你去哪？”玛蒂尔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走。
　　“去了就知道啦！”
　　掌心之下是温热的触感，她们跑过长长的亮着灯的街道，遁入一片漫长的黑暗里。这里的住家渐渐稀少，看起来有些冷清。
　　她们继续向前跑去，就在玛蒂尔德感到呼吸不畅精疲力尽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草坪。
　　“这是......”
　　“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汉娜牵着她的手，来到了那棵大树下面。粗壮的树干已经需要好几个人才能环抱起，叶子落了，只剩下细长的枝条被雪压得很低。
　　玛蒂尔德蹲下身，手指摸索着树皮粗糙的纹路，蓦地摸到一处深深的凹痕。
　　那是两个并列的名字。
　　深刻的刀痕，似乎刻字的时候用了全部的力气，每个字母都清晰可见。
　　“我曾经幻想过一百遍再一次和你一起回到这里。”
　　“如今终于实现了。”
　　无边的黑暗将天空完全吞没，凛冽的风将大雪吹散，犹如一场盛大的礼赞。
　　她们在寂静之中，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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