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执剑

　　长安殿里一片哗然，有些胆小的后妃与宫人甚至感觉自己两股战战，甚至无法从座位上直起身来，只能靠在椅背上，或是坐在那里，身体无法动弹地看向身为主心骨的皇后。

　　柳漪先是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随后下意识也往赵霜雪那里看去，见到她神色不变，语气铿锵有力地继续问下去的时候，才稍稍定神。
　　她又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春枝姑姑，想要问她，前几日去婉容殿，可有看到什么不对劲地方时，就看见春枝瞳孔微微放大，满头的汗水早已打湿鬓角的发丝。
　　柳漪心中一紧，隐隐感觉到了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拉过春枝，用极小的声音问道：“春枝姑姑！你前几日去婉容殿到底是做了什么？！”
　　春枝仓惶回神，面对柳漪的质问，第一次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奴婢……不……奴婢什么也没做。”
　　柳漪焦急说道：“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主动害人！”
　　春枝咬死刚才的说法不打算改口。
　　“我没有主动害人，那宫女也……也不是我杀的。”
　　只是她眼神动摇，就算这般开口否定，也叫人心生怀疑。

　　柳漪抿住唇，强压住心底的疑虑，决定等等一定要查个清楚。

　　那边说话的宫人，与慌张的其他人并未注意到她们这里的插曲。
　　唯有赵霜雪扫视了这边一眼后，便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继续问那从婉容殿来的宫人。
　　“你发现从井里捞上来的是一名宫女的尸身？”

　　“是。”宫人颤抖着身体，连连点头。

　　“之前那口井可有死过人？”赵霜雪直白发问。
　　宫人面露难色，“听宫中老人说，那口井的确有些邪性……许久以前，很多不得宠的小主……”
　　他说的声音难免低下去，像是不太敢得罪满殿的嫔妃。
　　“继续。”赵霜雪的语气斩钉截铁，“出事我护着你。”
　　于是那宫人重新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很多不得宠的小主会选择在那里跳井自尽，不受这后宫难事，蹉跎岁月，继续受人生的苦！”
　　“只是这事自打从三十多年前就很少发生，井口也用巨石封住，宫中老人们说，他们平日里打水洒扫是不用那口井里的，只是后来战乱，皇宫众多殿宇重新修缮，不知何人，也不知何时将封住井口的石头挪走。”
　　“那口井距离婉容殿是最近的，打水很是方便，所以近来又有很多人从那里直接打水来用。”

　　听到这里，赵霜雪心里已经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一个估量。
　　这回她直接起身。
　　“带路，去那口井旁边看看。”

　　她话音刚落，整个长安殿里诸多后妃宫人齐齐惊愕，实在是没想到皇后竟是要亲自去看看。
　　很多原先只知道这位来自民间的皇后，是与陛下一样从北境战场厮杀回来的人，却不觉得她与寻常女子有何不同。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她身上与普通深闺女子不同的魄力与果决。

　　“姐姐！”柳漪强撑起发软的双腿，“我也去看看！”
　　她要去亲自看看，这件事是不是与春枝有关。
　　她不想冤枉好人，可也不想让一个心思歹毒之人留在自己身边。
　　原先她受春枝向着家族的话还有些动摇，可与赵霜雪谈过后，反而越是明白，人若只是利欲熏心，必定是不得善终的。

　　春枝也刚想跟上，却被柳漪喝止。
　　“不用你去。”
　　于是她只得不甘心停步，看着柳漪与赵霜雪一并离开。

　　两人在一众嫔妃宫人钦佩的目光中，往婉容殿里赶去。

　　前脚刚踏进大门，后脚白露就匆匆走到殿门口。
　　两边正好不期而遇，还省下白露再回去通知的时间。
　　“娘娘，我已经命人将那宫女的尸身暂时放置在井旁。”白露说道，“此人正是罗才人罗馨的贴身宫女秋扇。”
　　她犹豫片刻，看了眼跟在赵霜雪身边的柳漪。
　　赵霜雪察觉到她的目光，摆摆手说道：“不用避讳，你继续说。”
　　于是白露继续开口，“秋扇尸身已如灌水过量一样恶臭肿胀，但依稀能见面上惊恐的神色，恐怕并非死于常理……”
　　她在北境是跟着赵霜雪看过那些能人异士施展的术法的，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件事。
　　赵霜雪点头，先对领着她们来的宫人说道：“你去喊仵作来。”
　　接着对白露说：“看样子也要你跑腿一趟，去宫外国子监旁边的除妖司，找一位名叫司徒青竹的青年来。”
　　白露和宫人领命而去。

　　柳漪苍白着脸问道，“姐姐是觉得这事和怪力乱神有关？”
　　宫廷之中并不是非常待见这种说法，毕竟比起说是妖魔作祟，更多时候，还是人心作恶，假借那层不知真假的皮囊铲除异己罢了。

　　赵霜雪态度丝毫不见惊慌，“是真是假，仵作一来便知。”

　　再往里面走几步，她们就看见了死去宫女秋扇的尸身。
　　此时天气渐凉，可她肿胀成最起码有两倍大的遗体还是发出了一股难以忽略的恶臭。
　　两名资深的老仵作急匆匆接了宫中指令而来的时候，都没绷住心态，直接像柳漪，以及婉容殿的其他宫人一样出去吐个天昏地暗。
　　在场唯一还能保持波澜不惊模样的只有赵霜雪一人，看得人是觉得敬佩不已。

　　仵作带着掩住口鼻的布巾，语气中仍有后怕地再度确认一遍。
　　“娘娘，真要形名吗？”

　　赵霜雪仔细看着秋扇那张布满恐惧、惊慌与愧疚的恐怖面容，然后说道：
　　“当然。”
　　“要不然为什么请你们来。”

　　两名仵作面面相觑，还是强压住恐惧，上手用锋利的小刃剖开尸首。

　　霎时间，比刚才更加腥臭百倍的气味从软烂的皮囊中涌出。
　　原本已经吐过一轮的宫人们再次面露菜色地捂住嘴，柳漪这次看得险些要直接晕倒过去，来不及再做其他准备，她扶着墙快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仵作们强忍住不适感，继续按部就班地形名。
　　直到将整个腹部都打开，惊恐才压过了恶心。
　　一名仵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下意识向态度镇定的赵霜雪寻求帮助。
　　“娘娘……这、这……”
　　死去宫女的肚腹里全然没有寻常人应当有的脏器，只有发烂发臭的黑水顺着剖开的裂缝流出体内。
　　跳井溺亡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而下毒杀害也不会有如此离谱结果。

　　赵霜雪微微垂眸，想起不久前贺陵教她的话术。
　　“不用担心，北蛮多祭祀，善用毒咒，这想必也是他们的手笔之一。”
　　“除妖司很快就来，此事不宜外传，以免打草惊蛇。”
　　大梁与北境交战多年，北境率先撕毁合约，在大梁北方边境烧杀抢掠，双方血海深仇不断，不久前又遇铁蹄踏破皇都之耻，十有八九的大梁人都对他们恨之入骨。
　　所以干脆把锅适当甩给北境人，有时会方便解释很多。

　　听到她这么说，两名仵作，与其他宫人脸上纷纷露出愤慨的神情。
　　“又是北蛮人！”
　　“我听闻当时在北境，那些会巫术的蛮子咒杀了不少良兵猛将。”
　　“不愧是皇后娘娘，定是在北境见多了那些人的下作手段，所以这么快就分辨出是什么东西作祟。”

　　“只不过接下来恐怕还有波澜，近期封锁水井四周，叫人莫要随意靠近。”
　　赵霜雪嘱咐。
　　“一般心术不正者容易惨遭毒手，近来……”她顿了顿，看了眼周围人群身上缠绕的因果线，“诸位最好认真做人，莫要做偷奸耍滑之事。”
　　旁听有几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不过多久，司徒青竹胖乎乎的身影就跟在脚步匆匆的白露身后进宫。
　　越是靠近婉容殿，他白胖如面团一样带点憨厚可爱的脸上冷汗就越多。
　　等到在井边看见宫女被形名的模样，以及赵霜雪回头看他时的表情，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大、大——”
　　他刚想喊大人，赵霜雪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先让其他宫人离开，随后让司徒青竹上前来。
　　“这是不是你当时留下的封印？”
　　她指着敞开井口周围的一圈的朱砂黄符问道。

　　司徒青竹无需多加辨认，就能认出这的确是自己留下的。
　　几个月前有一名小宫女特意来到除妖司，说是婉容殿里似有妖魔，他亲自跑来一趟发现的确有淡淡魔气，了解后发现这原本当做阵眼镇压于此的巨石不知所终，而井底邪祟实力又过于强大，城隍阴司绕不过龙气进入皇宫，他又没有其他依仗，只能尽他最大所能地留下封印的符箓，避免有人坠井身亡。
　　可现在符箓不在，妖魔害人，他之前做所的一切努力都好像一个笑话。

　　他白着脸点头，感觉等等就要被自己的上官问责。

　　但出乎司徒青竹意料的是，赵霜雪完全没有要在这个时候向他发难的打算。
　　她只是问道：“你来这里重新封印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井底有妖魔向你搭话。”
　　闻言，司徒青竹立马瞪圆眼睛。
　　“这您也知道？！”
　　“您不愧是神仙！”

　　这下，白露都忍不住扶自己的额头。
　　她问道：“娘娘……除妖师难道不是都知道妖魔之言不可轻信吗？”
　　司徒青竹诧异地回头看她。
　　“啊？！这位姑娘也是道友？！”

　　赵霜雪说道：“白露并无修仙的根骨，可是她在北境那段时间也耳濡目染见过不少妖魔。”
　　“大部分妖魔都善于蛊惑人心，那井底妖魔对你说的话，无非都是令你放松警惕，好找到封印的漏洞逃出来而已。”
　　她的手指在井口边蹭过一圈，给司徒青竹看指尖隐隐像是要灼烧起来的魔气。
　　“清修的妖与灵或许还有善心，可诞生魔气的生灵就是魔物了。”
　　“魔择人而噬，毫无善意可言，所有看似温情的话语往往都是口蜜腹剑，另有目的。”
　　指尖互相一撵，那缕残留的魔气随之如烟一般消散。
　　“你天赋虽高，很多时候能够一举直接将大部分妖魔镇压，可难免有漏网之鱼。”
　　“如今世道除妖师人数稀少，传承更是青黄不济，所以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的确不知。”

　　司徒青竹心中愧疚更甚。
　　“那井底魔物该不会已经……”

　　赵霜雪点头。
　　“怕是蛊惑谁做了交易，逃出去了。”
　　“而且借了宫里某人的皮囊混在人群之中，难以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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