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凌卓的眼泪蹭在沈亦森的衣服上，冰冰凉凉一片，他又捶了沈亦森一拳，力度没那么大，但是应该不疼，毕竟沈亦森还有闲心跟他开玩笑：“早知道劫后余生还得挨揍……”
　　凌卓抬起头，目光凶狠地看着他：“不许说下一句。”
　　沈亦森没听他的，继续说：“我就在那时候直接过来让你打一顿好了。”
　　凌卓白了他一眼，重新把脸埋进他怀里，嗅着熟悉的消毒液味道，伸手搂住他的腰。

　　沈亦森很安静，任由他这样搂着，这场面还是第一次，凌卓的嘴又闲不住了：“这次怎么又不避嫌了？”
　　话音未落又觉得这话不妥，他赶在沈亦森推开他之前更用力抱了上去：“别说话，闭嘴，嘘。”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样做，可能只是想抱一下。又或者这感觉很陌生很新奇，他总忍不住想多尝试几次。

　　不管怎样，他抱了，而且抱得理直气壮，另一边，沈亦森居然没再说话，却也没作出其他任何动作。凌卓在他怀里安静地躺了一会，再抬头时，发现沈亦森又睡着了。

　　想来他昨晚也是一点以后睡的，三点多就醒了，现在肯定很困，凌卓终于理解了对方，没再乱动，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数心跳声。
　　这一数，他也跟着睡着了。

　　……

　　有关沈亦森的儿时记忆，都是在夏天。
　　沈亦森一家就是夏天搬过来的，那时沈亦森的母亲刚刚离婚，带着沈亦森住进小县城西边的平房区，和凌卓一家只隔了一面低矮的土墙。

　　凌卓小时候很爱凑热闹，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跑出去看，所以当他搬着板凳趴在墙头，看向隔壁院门口，恰好汗流浃背的母亲带着闷闷不乐的大男孩走进来。
　　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沈亦森了。

　　少年时的沈亦森也比那时候的凌卓高出一个头，但不像现在这样瘦，不胖，只是壮。
　　那时候的沈亦森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最习惯低着头抿着唇，像个油盐不进的闷葫芦。

　　新邻居搬来的第一天，凌卓的母亲便热情地摘了院子里种的新鲜蔬果去登门拜访，凌卓跟在母亲身边，刚进新邻居的屋子里就开始东张西望，很快便注意到西屋紧闭的房门。

　　彼时，沈亦森的妈妈正在东屋看电视，西屋的人是谁，不用猜也知道。
　　凌卓不想听成年妇女唠家长里短，理所应当地选择了敲沈亦森所在的西屋门。

　　他敲了许久，沈亦森才在母亲的催促下把门闪开一道缝隙，凌卓动作倒灵巧，顺着这道缝隙就轻松钻了进去。

　　“你是谁？”沈亦森毫不客气地问他。
　　“你的新邻居。”凌卓毫不畏惧地回答。
　　“我要学习，请你出去。”沈亦森不留情面地命令。
　　“大人和大人玩，小孩和小孩玩。”凌卓头头是道地回应。
　　至此，沈亦森放弃抵抗，丢下一句“那你自己玩吧”便重新坐回书桌前。

　　见对方不理自己，凌卓很懊恼。他生得可爱，说话时虽然不带脑子，但毕竟是小孩，总能讨长辈们欢心，平常做游戏和分零食都不斤斤计较，同龄的小伙伴也都乐意和他玩，久而久之，让凌卓习惯于被别人喜欢，而现在，沈亦森显然成了那个例外。

　　凌卓不开心，走上前去扯他的袖子：“你不喜欢我吗？”
　　他这一扯，沈亦森的本子上划了一道又长又丑的痕迹，沈亦森没惯着他：“不喜欢，滚。”

　　凌卓委屈得想哭，更想离开这个凶巴巴的人的房间，但越是这种情况他越不想服输，一条腿抬了又放，最终还是厚着脸皮没离开。
　　沈亦森不理他，他就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玩他的钢笔和橡皮，还碰撒了他的墨水。
　　没等沈亦森发怒，凌卓已经先一步遭了报应——他左脚踩在右脚散开的鞋带上，噗通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本着大仇得报地快感，沈亦森自然没扶他，凌卓拍拍屁股自顾自站起来，又将魔爪伸到沈亦森的书桌上。

　　沈亦森正在做的是一本很难的竞赛题，而这本题的旁边，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竞赛题集和奥数题集。

　　与此同时，东屋应景地传来沈亦森母亲骄傲的谈话声：“我们小森特别聪明，学校那点知识他看一遍就记住啦，得了很多奖状，上个月还参加物理竞赛得了国奖呢……”

　　她的声音很大，凌卓一字不落听完了，他看不见沈亦森烦躁的目光，只觉得面前的人是传说中的天才，他毫不掩饰自己崇拜的目光：“你好厉害啊，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他一连说了很多个“好厉害”，这一次，沈亦森没再恶语相向，甚至拉开抽屉，给了他一把水果糖，用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着，很好看。

　　凌卓受宠若惊，连谢谢都忘了说，他思索了很久，觉得对方可能喜欢被夸，于是臭屁地又说了一大堆：“你名字真好听，你真好看，你发型好酷，你衣服真漂亮……”
　　“你烦不烦？”沈亦森显然并不吃这套，“再打扰我学习就滚出去。”

　　凌卓很委屈。
　　他把手中的糖果尽数砸在沈亦森身上，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
　　“小卓。”沈亦森突然叫他。
　　凌卓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眼眶的泪水还在打转，一开口却透露着清澈的愚蠢：“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沈亦森：“……我听见你妈妈就这么叫你的。”
　　凌卓胡乱抹了抹眼泪，刚才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啊？你好细心啊，这都注意到了！”
　　沈亦森的脸越来越黑：“我又不是聋子。”

　　他捡起地上的糖，重新递给凌卓：“对不起，不该骂你。”
　　凌卓后退了一步，没接。
　　沈亦森用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你别哭了行不行？你哭着跑出去，我妈会骂我的。”
　　凌卓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哄我只是因为怕挨骂？你怎么这么，这么黑心！你是老妖怪，最讨厌了……”
　　小孩子不会骂人，用词格外潦草，甚至前言不搭后语。

　　沈亦森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的对策，终于说道：“你别哭，我给你买冰淇淋。”
　　凌卓很有骨气地拒绝了：“我才不吃老妖怪的冰淇淋！”
　　沈亦森也急了：“你才是老妖怪！”
　　凌卓以牙还牙：“我不老，你才老！”
　　“那你是小妖怪！”
　　“那你也是老妖怪！”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沈亦森母亲严厉的声音：“沈亦森你在干什么？都十五六的人了怎么和小孩子吵架？”
　　沈亦森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卓打量了他好一会，这才回应沈亦森的妈妈：“阿姨，我们没吵架，我们在玩过家家，扮演打架。”
　　他的声音很乖，沈亦森的母亲没再追究：“那你们好好玩，沈亦森，好好说话，别天天就知道和别人摆你的臭脸！”
　　沈亦森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母走后，凌卓得意洋洋地看着沈亦森，心想你这次还不得对我感恩戴德。
　　他等啊等，直到沈亦森像尸体一样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都没等到一句谢谢。

　　凌卓又不开心了。他走到沈亦森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水映深，你怎么不谢谢我？”
　　沈亦森的母亲说话带着不知道是哪的口音，所以凌卓把“沈亦森”三个字听成了“水映深”。

　　“你才叫水映深呢！”沈亦森伸手去夺被子，接过扑了个空，他恶狠狠地盯着凌卓，“再不还我就……”
　　“把你赶出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沈亦森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别学我说话。”
　　凌卓：“别学我说话。”
　　沈亦森：“你没完了是吗？”
　　凌卓：“你没完了是吗？”
　　沈亦森盯了他好一会，突然就没了脾气：“真是的，比我弟弟还讨厌。”
　　这次凌卓没再鹦鹉学舌，他好奇地凑上前去：“你有弟弟？”
　　沈亦森点点头：“嗯，和你差不多大，天天和我吵架，不过他没跟着我妈，我们以后不用经常见面了。”

　　沈亦森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凌卓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他把被子还给沈亦森，献殷勤似的细心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说：“那我不和你吵架，我让着你。”

　　说完，他打开沈亦森的手，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然后用糖纸折了一只丑到不忍直视的千纸鹤。
　　他恶搞般把纸鹤递到沈亦森眼前：“好看吧？给你了。”
　　“丑死了。”沈亦森丝毫不留情面地批评道，他接过纸鹤，随手扔在了书桌的一角，似乎是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丑陋敷衍的礼物，但许久后的某一天，凌卓再去沈亦森家里玩时，发现沈亦森把那只纸鹤夹在了日记本里。

　　那是沈亦森的私人日记本，凌卓刚打开就被对方夺了过去：“跟你说了多少次？偷看别人东西是最不礼貌的行为！”
　　凌卓神神秘秘地笑了，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有秘密？水映深你是不是把喜欢的人写进去啦？”
　　他已经做好了被骂一通的准备，谁知沈亦森点了点头，还说了句：“这个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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