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于爱

　　我开了门一看，只见门前立了个少年，身上披了件玄色斗篷，似刚踏雪而来，肩上也微微积了些细雪。听得我开门的声音，抬手拉下斗篷帽，露出耀如暖阳的笑来。
　　这时峥嵘也已走到我身后探头来看，来人对上峥嵘的眼，两人俱是一愣。半天峥嵘才唤出声来：“初五哥哥。”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初五。除下斗篷帽，他那一头怒发在雪光中轻轻翻飞，他也缓过神来，抬手拍了肩上残雪，开口笑道：“这两年没见，阿幽和峥嵘都长成这般模样了，我都不敢认了。”
　　峥嵘嘻嘻笑着上前去拖初五的手，道：“快进来，快进来，我只听说许多人会来，却不知原来初五也上了积云殿。你怎么早不来找我？”
　　我掩了门，又寻了个手炉递给初五，亦笑道：“初五哥哥，许久不见了。”
　　初五含笑点了点头，伸掌在峥嵘顶上抚了抚，道：“你这小子怎连头发都削啦，刚见唬了我一跳。”
　　峥嵘扭了扭脖子，躲了初五，瞥了我道：“还不都是因为阿幽。”说着，眼睛一转，又拿碗把汤圆盛出一碗来，递到初五面前：“初五哥哥，你尝尝这汤圆。”
　　我见初五盯着那汤圆，面色有些不对，忙道：“初五哥哥方在殿中吃了那么许多，偏峥嵘你还怕不够，也不怕初五积了食。啧，还拿自己的碗盛的。”
　　初五却笑道：“无妨，我在殿中要服侍师父，其实吃得不好。现下正好尝尝你们这汤圆。”说着取过汤匙舀了汤圆含在口中，微微点头，露出笑容来。
　　峥嵘见状扬眉对我得意一笑。我无奈也对他做个鬼脸。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说起分别这两年的经历。初五在造玉坊的学艺经历也颇为吸引人，又谈起那些奇兵利器的制造，直听得我和峥嵘瞪大了眼睛。峥嵘更是听得心痒，缠着要初五答应以后再送些宝贝。初五亦是颇为爽快地答应了。
　　三个人这样笑谈着，时间倒也过的很快。突然听得积云殿那边敲响了大钟，新的一年便来到了。
　　初五推窗一看，细雪已不知何时停了。窗外一片纯白，新的一年便伴了清风雪香，撞进屋来。初五回头对了我和峥嵘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道：“我们去积云殿前放灯吧。”
　　我和峥嵘应了，取了御寒的披风裹了，三人相携着出了门往积云殿行去。
　　此时殿中筵席早已撤了，但门中显要的师父仍留在殿中交谈，他们的弟子也便跟着在旁伺着。又有在旁奏着丝竹助兴，添茶倒水，加炭取暖的门人一大帮子。故而殿中仍是一片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我们三个从长廊绕过大殿，到得那殿前广场，远远地就见有几个门人在放灯。
　　一旁早有门人见得我们行来，笑盈盈地上前给我们道了一个福，递上个孔明灯来。我们亦客气地行了个新年礼，接过那灯到了空旷处。
　　这孔明灯是门中专人统一制作的，个个都是一样。我拿了这白茫茫的灯在手上，撇嘴道：“个个都是一样，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峥嵘嗤地一声，道：“这又不是花灯，放到天上，你能瞅得着花？”初五亦在一旁含笑摇了摇头。
　　我眼睛一转，跑到一旁燃着的照明用的火把盆旁，取了支火炭在雪地里弄熄了。复又奔回到铺在地上的孔明灯前，拿了那炭在灯布上画了起来，口中笑道：“我还就是要放花灯。”
　　初五和峥嵘凑近前来一看，我已在那布上画出稀疏的梅枝，手下轻点，几朵墨梅又跃然出现。初五拍手赞道：“阿幽这墨梅画的不错。”
　　我收回那木条，傲然一笑。在抱缺院时师父亦教过我挥毫山水，现用湿木炭作画也尚算趁手。
　　初五接过我手中木炭，道：“阿幽既已画了梅花，我和峥嵘便再补上松和竹，也好凑个岁寒三友。”说着，手下数笔，一棵劲松也便画了出来。
　　这便该峥嵘画竹了，只见他接过木炭，无奈地刷了几笔，那竹却也颇为有神。我喜滋滋地抢过木炭，口中喊道：“签名，签名，这可是我们三个人合作的作品。”说完兴高彩烈地在我的墨梅旁画了个幽字。
　　初五也学着我的样子写了名字。峥嵘却嘻嘻一笑，把那灯拖到一旁，背对着我们在布上写着什么。写完直接点了绑在灯下小盘的布绒，也不等我看清他写了什么，那灯便升到天上去了。
　　我见峥嵘笑得古怪，上前就去拍他，装模作样地问他：“峥嵘，你又做的什么坏事，你在灯上写了什么？”
　　峥嵘嘻地一笑，伸指在嘴前嘘地一声，道：“阿幽莫吵，不然这灯就不灵了。”
　　我朝他翻个白眼，亦抬头去看那明灯。只见空中数个白灯中夹了个墨色明灯，影影绰绰能看出些图案。也不知夹杂着什么样的希望和祈愿，就那样越升越高，朝着无毒山顶的占星殿飘去。
　　这时却听得身后噗地一声，我回头一看只见峥嵘跌坐在雪地之中，一双美目清亮如星，面上带着一抹艳色，正怔怔看着我。初五上前一把把他拉起来，口中问道：“峥嵘这是怎么啦？”
　　我轻笑一声上前在峥嵘额上一弹，盯了他朦胧的眼睛道：“果然又醉了。”峥嵘强摇了摇头，然而却已是站也站不住了，整个身子全软在初五怀里。
　　我转对了初五说道：“还得麻烦初五哥哥把峥嵘送回园子里去。”
　　初五只微微点了点头，小心地把峥嵘背到了背上。峥嵘趴在初五背上，扭头唤我：“阿幽。”
　　我含笑应了，开口道：“你先回去罢，我且去殿里逛逛。”
　　峥嵘恍若未闻，只一径喃喃唤道：“阿幽，阿幽。”倒是初五回头对我笑了笑，迈步驮了峥嵘向药园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得远了，才转过身来向积云殿内走去。
　　殿内见着门人，有相熟的也有未曾见过的，我都含笑行了新年礼。渐渐入了偏殿，也便见不了人了。
　　我在一旁慢慢踱着步，盯着旁边紧闭着的一模一样的殿门，怎么也辨不出沉舟会在哪个殿中密室闭关。
　　我吁出一口气，靠在一旁的廊柱上，静静听着殿中动静。然而只能隐隐听得廊外风声，其余唯有一片死静。
　　廊外似又下起雪来，细小的雪花被夜风卷进殿来，落进我低头露出的脖颈，凉凉的。
　　我苦笑了一下，这样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想念沉舟呢。
　　我从腰间解下竹哨，凑到唇边，三长，三短，沉，舟。
　　吹闭屏息凝神静听，没有回应，不在这里吗？我想着再吹几次，然而才吹得一声，却听得旁边一声轻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通幽呀。”
　　我扭头一看，只见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少年。穿了身蓝色锦衣，手中挂了件墨色披风。面容皎洁如明月，一双星眸含笑盯着我。然而细细一看，嘴角却挂了丝讽刺意味的淡笑。
　　见我皱眉看他，少年收起笑意，口中冷冷道：“怎么？通幽去了抱缺园，连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师兄弟都不认得了？”
　　我猜他也是门中的带毒弟子，但我穿越到这后他们早已先于我离开了怀奇院，现沉舟和峥嵘又不在我身边，我能认出他是谁才奇怪呢。
　　我不想生事，对他施了一礼道：“阿幽见过师兄，师兄新年好。”口中只唤师兄，估计也错不了的。
　　那少年却哼的一声，把手中披风往廊下一抛，口中道：“想来通幽是跟抱缺师父学了好本事了，我倒要讨教讨教。”说着并指如刀，朝我攻将过来。
　　我心下一惊，忙举手去挡。也不知这少年心中想些什么，手下出招竟十分狠辣。我本不欲与他斗狠，然而他却步步紧逼。
　　我心中亦是火气，瞅准了一片飞雪捏在指间，化雪为冰，扬手向他射去。他虽闪身想逼，然而那冰刃仍是堪堪在他颈间擦过，留下一条细细的雪线。
　　少年收了攻势，伸手在颈间一抹，见了掌上淡红，怒瞪了我，张嘴要说什么。
　　这时却听得我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落容！”
　　只见一个粉面少年跑上前来，一见我便喜道：“阿幽也在。”我含笑对他点了点头。先前那少年却到廊下拣了披风，斜了我一眼，口中却是对那少年说的：“可是师父派你来催的？那还不快走？”
　　那粉面少年似还想对我说什么，却被落容拖走了，只得回头对我笑了笑，亦扭头走了。
　　我回头看了眼寂寂的殿堂，取了竹哨吹了句“新年好”，复微微一笑，迈步朝殿外走去。
　　殿内复又静悄悄一片，然而那么一句，沉舟许是能听到的吧？我的祝福，和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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