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旗

　　大陆极东之地有一座往大海上延伸数十里而去的半岛，半岛三面环海，仅西面一条狭窄小道与大陆接壤，半岛地势高耸，海上多雾气，雾气多则云多，半岛就常年处在云雾缭绕之间，这半岛就是牧都山。牧都山，是云琅国关押重犯的地方，有幸被关押在此处的人不是罪大恶极之徒就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无一不拥有令普通人深深畏惧的强大力量。西面的这一条狭窄小道上有重兵把守，关在半岛上的人逃无可逃，而面对茫茫的大海，修为再高深的人也不过徒生无奈。
　　慕珏和我分成两路，他带着断剑一行人先去常首山，我和颜瑟去牧都山，临分别之时，他终究不放心，便请岚陌和月情同我们一起去。牧都山距郾城五百里，快马不过几天行程，所幸这一路上风平浪静，我们没有再遭遇不测。
　　我是第一次看见大海。自古文人墨客无数，他们有人歌颂高山峻岭之壮美，有人抒发江河奔腾之雄姿，有人写田园，有人写边塞，有人为庙堂之人歌功颂德，有人为平头百姓仗义执言，写大海的人却很少，留下来的诗句就更少。陆地纵然广阔，终究有尽头，靠自己的两条腿，多少能脚踏实地走下去，大海却无涯，面对那片似乎没有终点的蔚蓝，不勇敢的人连眺望一眼也心惊胆战。纵然有渔民靠海而生，却也只能在近海一带捕捞，不敢远去，谁也不知道海的另一边有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它也许就是没有尽头的水。
　　凭借颜瑟的公主身份，我们没有任何阻拦就穿过一道道重兵把守的关隘，仅用四天时间就抵达了牧都山。这座山，就像是捍卫在陆地与大海之间的一位勇士，它顶着海浪的侵袭，始终不后退一步。只是一眼望过去，却给人荒凉之感，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草木，就像没有生的希望，难怪它被用来关押重犯，它本身就像一个囚笼。
　　镇守牧都山的将军叫荆越，他告诉我们，海水会带来丰沛的湿气，半岛上本来应该是草木茂盛的，可是因为牧都山是一座矿山，山上出产硫磺石，关在岛上的这些罪人就是最合适的矿工，矿挖得多了，草木自然就少了。
　　荆越告诉我们，岛上有驻军五千，看守着五百三十四名重犯，其中三等重犯三百一十八人，二等重犯一百三十七人，一等重犯五十八人，特等重犯二十一人。
　　岚陌问：根据什么来划分这些罪人的等级？
　　荆越说：根据他们所犯罪行的轻重来划分的。三等重犯，每个人身上至少都会背上几条人命；二等重犯，所犯的罪行主要是影响范围大，比如连环杀人弄得人心惶惶的，比如贪墨金银众多激发民怨的，也比如玷污女子青白触犯众怒的；一等罪犯，他们几乎都是叛国者，要么反抗当今太武皇帝的统治，要么勾结月魄和风扶。
　　岚陌又问：那么特等罪犯呢，总不至于有比叛国罪还严重的罪责吧？
　　荆越说：特等罪犯，他们无一不是拥有惊世骇俗的力量，除了牧都山，没有能够关押他们的地方。他扫了我们几个人一眼，忽然问：你们来牧都山想做什么？
　　我说：来找人。
　　他说：你想找什么人？这里除了驻军，就是这些罪人。
　　我说：他应该是关押在此地的罪人，可他未必真的有罪。
　　我看到荆越的脸色顿时冷肃了许多，他看我们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他对颜瑟说：您是公主殿下，您应该清楚，如果牧都山有闪失，让这些罪人逃了出去，对我们云琅而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再将他们抓回来的。
　　颜瑟说：我们只想找人。
　　荆越问：那你们到底想找谁？
　　我一时犯了难，我不知道要找谁，他和我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当初在扬夏舍命救了我和颜瑟的那个老人家，可是我们连他叫什么，有什么特征都不知道。
　　荆越说：你们什么也说不出来，敢问我怎么能放你们进牧都山呢？
　　颜瑟看了我一眼，我冲她摇了摇头，现在什么信息也不能透露，别说我们要找的人是否参加过十五年前的夺旗之战尚未可知，如果他真的参加过，就更不能对外透露一点。颜瑟明白我的意思，她走进一步，拿出一块令牌，是慕珏在临分别之时给我们的，以备不时之需，她对荆越说：如果我的公主身份也不能让你重视，那么加上这块令牌呢？
　　荆越说：我认得这块令牌是靖安侯的，他是我的上级没错，但他并不直接统领我。
　　颜瑟说：我拿出这块令牌不是想命令你，而是想告诉你，我们要找的这个人事关重大，我们现在不能透露太多，但确实需要你行个方便，如果你软话不听，我们不惜来硬的。
　　颜瑟难得冷着一张脸，声音也带着几分硬朗，为了配合她，岚陌、月情也围了上来。荆越顿时感受到一阵压力，他自恃修为甚高，达到了障之境高阶，可是他面对的三个人似乎每一个都不比他弱，他不自觉往前提了提腰上的佩剑。
　　岚陌笑了一下，说：如果你想在我面前用剑，劝你还是免了吧，不够看。
　　荆越怒视他一眼，说：我劝你也别太小瞧我，论剑术，云琅国能高过我的只有两个人，断剑和岚陌。
　　月情也笑了一下，说：不巧，他就是岚陌。
　　岚陌瞟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想跟我比一比剑术？
　　荆越又不自觉将佩剑往身后拢了拢，摇了摇头，说：不比，我比不过你。不过，就算你们告诉我，想找的人是谁，我也没有办法回答你们，这里的人，都只有一个标签，就是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罪行大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颜瑟问：那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荆越说：我职责所在，哪怕您贵为公主殿下，哪怕你们威胁我，哪怕我可能打不过你们，我也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任凭自己的力量，我不会插手帮忙，如果你们找不到，就得请你们离开牧都山，不过，就算你们找到了，也不能将他带走。
　　我说：可以，我只找人，别的什么也不做。不过，你得答应，在我们找人的这三天，牧都山任何地方我们都能去，不管是三等罪人还是特等罪人，我们都能接触。
　　荆越说：可以。
　　最后，荆越提醒我们，在接触那些特等罪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他们拥有的力量并不在我们之下。
　　我们登上牧都山，从山脚到山腰，几乎不见一点草木，山岩大多破碎，显得有些狰狞。不时会看到三五成群的人拿着特殊的工具，有的探测，有的开凿，有的采掘，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黄，眼神空洞，粗糙的手上不时亮起一道耀眼的光芒，我看到随着这些光芒闪耀，他们的脸上有了几分扭曲的痛苦，荆越告诉我们，他们是被烫到了，他们手上的就是硫磺石，由海底岩浆迸发生成的矿石，表面温度极高，里面储存着丰富的能量，可是稍有不慎发生爆裂也可能殃及生命。
　　荆越说：这些不过是三等罪人，他们身上虽然也背了人命，好在祸及的范围并不算大，所以安排他们在山脉外围开采。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安排到山脉深处开采，那里条件更艰苦，也更危险，不过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我们进入山脉深处，隔一段路就有用硫磺石制成的照明灯悬挂在头顶的山岩上，亮光徐徐扫过脚下的路，明暗相接。这里的罪人数量不多，每个人都被隔离，负责一片矿区的开采，他们穿着灰色的囚服，囚服上编着号，脖颈和手脚都铐着锁链，锁链上灵光闪烁。在罪人旁边，不时有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军人走过，时刻防范着他们。
　　荆越说：这些罪人不是一等重犯也是二等重犯，他们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每个人都编着号，铐上困灵锁，不然的话，谁也不敢说管制他们。
　　岚陌说：我可以感受到，这些人大多是修行中人，最弱的那个人，境界在虚之境，最强的那个人，已经达到障之境中阶了。可惜，他们把力量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荆越说：力量越强大，做的恶也就越大，受害的人也就越多。
　　大多数的罪人，脸上的神情已经麻木，他们只知道挖矿，挖矿，根据规定，他们上缴的硫磺石越多，所获得的食物就会更多，从这些人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他们曾经是罪大恶极之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沾了血，背了人命，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苦命的矿工。有些人脸上的神情还比较鲜活，所谓鲜活也不过是多了些愤怒，不甘，他们或许是不甘自己本来逍遥快活的人生就这样被断送了，像这样的罪人，大概刚关进牧都山没多久，再多关几年就老实了，这是荆越的原话。
　　甚至有几个罪人，他们看到颜瑟和月情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冒出了绿光，那是男人见到漂亮女人以后赤裸裸的想要侵占的目光，岚陌气得几乎就要拔剑而出，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岚陌，再不复初见时的谦谦君子之风。
　　我的心里莫名也燃起了一把火，我很不喜欢他们的目光，非常不喜欢，我悄悄挪动几步，用身高将那些目光通通挡住了，我低下头，看到被挡在我身后的颜瑟正仰头冲着我笑，那笑容太过明媚，我只能别开眼。然后，我就看到月情不停地在安抚岚陌，岚陌依然有几分不情愿，说：我受不了他们这样看你。
　　月情说：眼睛长在他们身上，总不能不让他们看吧。
　　岚陌说：那我就把他们的眼睛都挖出来，他们凭什么这样看你，我都看不够。
　　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月情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偏头看着他，一双美眸里没有魅惑，只有宠溺和柔情似水的笑意。
　　我和颜瑟对视一眼，虽然没人明说过岚陌和月情的关系，但是岚陌的表现让人一眼就猜得出来。
　　只要没人再死死盯着月情看，岚陌好像就恢复了正常，他对我们说：我们已经找了两天，一无所获，就剩一天时间，这样找下去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结果。
　　月情说：我们总不能遇到每个罪人都要问上一遍吧，问了他们的话也不可信。
　　我问岚陌：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岚陌从身后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打开，扇了几下。月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有话快说，别装模作样的。
　　岚陌赶紧收回折扇，说：找人得有线索，牧都山虽然大，能获得线索的地方却不多，我想，这些罪人总得吃饭，睡觉，有没有给他们提供饭食的人，或许他们有线索。
　　我赞同他的意见，于是，我们下了山，伙房就在牧都山脚下。我相信，有胆量在这里给这些可以说是世上最凶恶的人做饭的人，应该都不是简单之辈。伙房里有十几个人，他们都是男人，当他们看到颜瑟和月情的时候，也几乎都露出了垂涎的目光。
　　岚陌怒道：你们没见过女人吗？
　　管事赶紧说：见过见过，我们这里有一个厨娘。
　　为什么会有厨娘？在这种虎狼之地，一个女人怎么生存，就算是那些罪人，也没有女的，她们要沦落到这种地方，可能都活不到第二天。我问：这个厨娘，来这里多久了？
　　管事说：好像有十五年了吧。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光，十五年前夺旗之战战败，那个人被关在牧都山也是十五年，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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