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魔

　　灵台完好的时候，訾灵也曾御剑升空，不过修士御剑没那么高，也没那么“跌宕起伏”。

　　第一次从登高楼十三层一跃而下，幻梦没有反应，她猜测十丈左右的坠空感不够强烈，魔神听完她的猜测，直接升空到近百丈。

　　高处空气稀薄，不知道是魔神殿下身后那双羽翼烧的，还是她相较以前体质虚弱很多，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微微眩晕。

　　魔神：“你……”

　　“好高！”她低头一瞧，眼睛亮亮地笑起来，银铃般脆亮的嗓音难掩兴奋，“殿下，我们先飞两圈吧！”

　　魔神关怀的话压在唇边，见她神色激动，虽然脸上褪尽了血色，唇瓣也泛着白，但那股骨子里的张扬不驯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冒了头。

　　他好整以暇地挑眉，慢声道：“抱紧。”

　　高处俯瞰的景色自眼前掠过，在眩晕的余光里天旋地转，她死死抱着魔神的脖颈，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自魔神身后延伸出的双翼强劲有力，燃烧着偏向暗金的火焰，炙热高温下，他后背的衣物烧焦卷曲，露出白得没什么血色的皮肤。

　　肩头的布料随之裂开，零零散散挂落着，訾灵看到他肩膀乃至手臂处的肌肉浮现出暗金色宛如血脉一样的线条。

　　线条在游动，在燃烧，像他身后的羽翼一样。

　　訾灵兴奋的间隙敲敲大脑让它思考了下——不像魔气，短期内他从何学得这种强大灵决？难道真是神技。

　　世间能称之为神技的法术不多，要么是神遗之境那些地方出世的古神造物，要么是修士从神武中悟出的沟通天地之源的神术。后者寥寥无几，能做到的都是神通无上的大能。

　　魔神殿下诞生自息魔涧，天生地养，他能悟出神技不奇怪。

　　可他如今灵力微弱，还有能使出的神技，这就值得她敲响警铃了。

　　·

　　訾灵玩得很忘我，对着魔神殿下挥来喝去，最终以神技消散高空俯落结束了这场游戏。

　　景物和城池如脆弱的镜面，一刹那四分五裂。

　　临近地面时，魔神殿下身后的羽翼又刷拉展开，带着两人安稳落地。

　　他们回到了木屋旁，连绵的村落和稻田消失不见，只有孤寂的乡间小路，和乡间小路上形单影只的木屋。

　　他们落在密林中，魔神走到一旁，清理身上的衣物残烬。
　　后背几乎被燎光了，前面倒是完整，但是脖颈挂一块单薄的破布看着更加怪异，他索性把上半身的衣物全部清理掉。

　　訾灵解下肩头的披风，手腕残留着灼烧感，她看了看，原本及腕的袖子被烧到了小臂，布料边缘泛着焦曲的黑色，倒是没有受伤，那暗金火焰似乎不伤血肉。

　　她有些心虚地磨蹭到魔神殿下身边，支吾道：“殿下……”

　　“……现在想起心虚了？”上半身□□的男人侧眸瞥过来，责难的语气中藏着一点无可奈何，“本来只是破损，这下衣服都烧没了，孤怎么回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大亮，密林中驳杂的阳光让她足以看清魔神殿下身上的暗金线条。

　　她情不自禁伸手戳了戳对方筋骨结实犹有弹性的臂膀，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神脉。”

　　“？”

　　訾灵的疑惑有如实质，魔神掸尽身上的灰尘，转过身去，流畅明晰劲实紧绷的上半身一览无余。

　　“仙门的古籍中没有？”他眯了一下眼眸，露出点嘲弄之意，“是否也太孤陋寡闻了。”

　　魔神殿下的讥嘲没有带上她，訾灵索性就当自己这会儿不是仙门人，左耳进右耳出。

　　她虚心求教，“什么是神脉？”

　　“潜藏在身体里，独属于你自己的古老力量……”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魔神皱皱眉，“又来。”

　　訾灵只觉得眼前一晃，半裸的男性身躯又是兜头朝自己砸过来。

　　多么熟悉的场景。
　　他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句了，直接晕。

　　訾灵反应神速，立刻上前撑住他，出乎意料的是魔神殿下这次并未昏厥，只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虚弱至极地倚靠着她。

　　被称之为“神脉”的暗金线条闪烁两下，如遭遇狂风的火苗，噗地熄灭了。

　　魔神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面上倏地血色尽褪，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皮肤一下子又白了一层，近乎惨白。

　　訾灵揽着他的腰，勉力站直，分担力道的间隙忍不住仰头望天，惆怅地想：现在这样是不是太暧昧了？

　　虽然是清清白白的主仆关系，但到底是一男一女，虽然魔神殿下在这方面缺根筋，但到底是一男一女……

　　密林寂静，只有鸟雀嘲哳，或远或近。

　　大约一盏茶功夫过后，魔神缓过劲来，察觉到她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声地勾了下唇，艰难地抬起手臂，轻拍她的后背。
　　“放孤坐下。”

　　“哦？哦……”她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他靠着树干坐下，还不忘用披风裹着他裸露的上半身，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魔神率先打破沉静，她却抿紧了唇，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认真地拉扯披风，保证他肩头不会被冷风吹到，又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给系带打结……

　　似乎这就是此时此刻她眼中最重要的事。

　　魔神注视着她，忽然伸手，指尖在她眼睫下轻轻一蹭。

　　一粒温热的泪珠儿。

　　魔神捻着犹带温度的液体，心中某处终于泛起种异样的感觉。

　　他常常见訾灵哭泣，多时冷眼旁观，至多也只是帮她出口恶气，总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而眼前寂静的密林空无一人，即便魔神分不清这滴泪中的复杂情感，也知道她不可能为了树、为了草流泪哭泣。

　　似乎真应了她那句话——我感同身受您的痛苦，将为了您所经历的一切苦难而心疼流泪。

　　那晚在暮色沉沉的漆黑房间里，魔界尊主对少女天真的论调无动于衷，而今在青葱苍翠的密林，依旧是串珠儿似的眼泪，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接住一滴，于人灵炙热情感中诞生的液体，在无心魔罗的指腹，留下惊鸿一现的温度。

　　有点烫，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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