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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老爷,就是他们!”
院里一阵人声杂乱,安然坐在宾座上的两人寻声望去,正见那精瘦的家役,领着一身便服的霍麒涞忿忿而来。
由尘懒散地半睁着眼眸,风帽下的阴影只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
“来了。”他低声轻语。
近日城中瘟病四发,霍麒涞急告上奏朝廷,却自此石沉海底,了无音讯。而后,若不是他向恩师翰林学士书信一封,自此还不知道,原来现下天下早已大乱,崦嵫城地处偏僻,朝廷根本无暇顾及。
极南之地蛮夷甚多,西方又有豺狼饿虎觊觎,前几日天降雷火,不止弄得民不聊生,四地暴发严重瘟疫,更促使蛮夷因天灾,愈发想要易主中原。
所谓天灾之后,必有人祸。
君王虽不昏庸,小人却是难防,朝野之中暗流汹涌,与前朝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便是先帝怀仁,逆行“飞鸟尽,良弓藏”,以致自以为开国有功的人,心怀鬼胎,毒瘤深种,任新帝几经波折,也无法斩断根基。
如今,天灾一来,无疑是天赐良机,自是在朝野内外作怪兴妖。
“你来做什么!”霍麒涞沉声低斥,眉头紧皱,刚直的面容虽凌厉如初,却微微泛着乏意,想是在外为城内疫情劳累奔波了一天。
晃眼一看,忽而瞧见宾座上的另一人,神色一愣,不由痴了片刻——
这人好生器宇不凡!
与其他人不同,第一眼看清濮落,虽也被那张胜于凡尘一切色相的面容惊住,但真正令他感到压迫的却是他无形中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犹如九霄寰宇,他是一个清冷孤独的神明,让人望而生畏。
由尘放下手,神情淡漠地整了整衣袖,看着怔愣的霍麒涞,缓缓道:“太守大人刚从疫区回来?”
霍麒涞回神,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由尘起身,端起手侧的茶盏,缓步走到他身前:“当然是与太守大人商讨,如何控制疫情,解救百姓。”
霍麒涞一听,冷哼一声:“不可能!”拂袖转身,“本官不可能与妖孽为伍。”
似是早已料到,由尘清冷地转动着手中茶盏,错开的杯口处,早已不再溢出浸着茗香的水雾。
“太守大人,你府上的茶确是好茶。”他莫名说道。
霍麒涞不知所意,不悦问道:“你想说什么?”
由尘看了他一眼,缓缓踱回宾座旁:“茶是好茶,可惜凉了。”
霍麒涞大怒,猛然转身,狠盯着由尘:“你这个妖孽到底想说什么!本官没空听你闲扯!”
由尘背对着他,只听得见那低沉冷淡的声音:“茶凉了,人就该散了,难道太守大人还不明白,”他略微侧首,狭长清冷的凤目盯着他,“这天下大乱,你也该趁此回乡养老,颐养天年了。”
脸色瞬时大变,霍麒涞指着由尘,睚眦欲裂:“混帐!现下瘟疫四起,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我霍麒涞又怎能置上千百条人命于不顾!妖孽!你……你简直胡言乱语!”伟岸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被由尘气得旧疾快要发作。
“哼,”清冷地哼了一声,“千百条人命?你连这崦嵫城都救不活,拿什么去拯救黎民苍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太守大人,还是早些遣散家丁,带着大小姐回乡避难得好。说不定那日苍天收的人命够了,自然就轮不到你了。”
“你……你……”
“老爷!”一直旁观的精瘦男子,见自家老爷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连忙上前扶住,“别急,别急,您可急不得啊!”说着,对着院外大吼,“快拿药来,老爷犯病了!”
一阵鸡飞狗跳,前厅乱作一团,有人扶着霍麒涞坐定,有人替他抚背顺气。
由尘看在眼里,虽是他想要的结果,却又有些疑惑,这太守霍麒涞的身子,似乎越发的亏空虚弱了。
看来,近日够他烦忧的事不少,不然也不会一朝使得身体如此残败。
将手中的茶盏递到霍麒涞面前:“太守大人莫急,若是你现在倒下,不说救不救得了城中百姓,就连辞官信都提不起笔了,喝口茶。”
“你……”霍麒涞捂住心口,脸色青紫,只是语不成句。
一旁的精瘦男子见此,连忙谄笑着挡住茶盏:“尘老板,你这茶可是凉的,我们家老爷犯的心悸病,你可不能这么害他啊。”
由尘垂眼,轻微冷笑:“你若不让他喝,才是真正害了他。”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愣在原地。
霍麒涞首先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他隐隐听出,这人话里有话。
由尘将茶盏放到他面前:“太守大人既然认为我是妖孽,想必也知道妖孽能做凡人想为而不能为的事?”见他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咳嗽地看了眼那碗茶盏,由尘继续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什么可以解救这场瘟疫?”
霍麒涞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说,”风帽下,由尘半瞌的眸子紧盯着他,“我可以解救天下苍生,”顿了顿,缓慢问道,“你可信?”
然而这一刻,霍麒涞并未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茶案上的那盏凉彻的茶水。
“有何凭证?”半晌,他沉声问道。
由尘淡漠侧身:“你喝了,不就知道了。”说完,缓缓踱步走回宾座,安然坐下。
“老爷……”精瘦男子见霍麒涞出神,不由喊了他一声。
他当然很想知道那盏普通的茶,何时变成了救命的仙丹,又见自家老爷犹豫不决,像是想要以身试法,心底暗自盘算一下,便不禁喊出了声。
区区茶水,不管用又毒不死人。万一能用,岂不是就能阻止这场瘟疫?
何况,就算那个妖孽真下了毒,以太守现在这个样子也撑不了多久。趁着还活着的时候以身试药,就当是为国捐躯,为民殒命好了。于他来说,不正应了他终为天下的心愿?
霍麒涞盯着茶盏出神,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好家役”心中所想,其实在场的几人,多多少少都有这个念头,只是深浅不一罢了。
“若我喝了,没有你说的效果,我应当如何处治你?”霍麒涞厉声问道,即使此刻也不失丝毫威严。
由尘随意地撑着头,靠在案边,清冷地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只说如果你信我,就将那盏茶喝了。”
霍麒涞沉默下来,盯着面前的茶水,神色复杂,最后,终是缓缓抬手伸向茶盏。
沉默地看了许久,濮落虽猜到了由尘的些许意思,却还是不由低声问身旁的人:“很好玩?”
由尘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他,淡金色的眸子彷如在说:你怎知道。
濮落轻笑:“虽性子变了不少,顽劣却改不了,你是试霍麒涞救人有无异心,也是替自己报三日密牢之仇。”
由尘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原来你知道我被关押密牢之事,”顿了顿,垂眸看向广袖,“难怪会怪我不吹响玉箫,原是想试我可有将你放在心上。”
他被关密牢的事,若是濮落知道,照现下他的心思来说,当时应该出手解救才对,可偏偏是后来与雷公激战时,才姗姗来迟。
如此说来,怕是他也想看看,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才会记起他,想起那支救命的玉箫。
只可惜,最后还是他输了,玉箫未响,人已先到。
濮落苦涩一笑:“难道在你眼里,我会将其他事放在你之前?”
由尘依旧淡笑,沉声道:“你是清乾仙君。”话中意有所指。
濮落俯身,隔着茶案靠近他:“我虽这样想过,但实是没有做过。那几日,我一直在与南极仙翁对弈。已经欠了他好几盘棋,不下完,他便会缠得我更紧。若不是当日心中一痛,料知你有难,我怎会来得那么晚,以致你犯了痴傻,竟与天泉金印相抗。”濮落说完,轻声叹息。
由尘沉默,眼眸更是垂下一分,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老爷!”
“天呐!”
这时,一阵惊呼传来,两人循声望去,便见霍麒涞一口乌血喷在地面,斑驳印记,触目惊心。
“过真是下的毒啊!那妖人果真是要害老爷!”精瘦男子大呼小叫,一脸痛心疾首。
“来人啊!赶快把这两个妖人捉起来!”
“……是!”
回过神来的一干家役仆人,听到男子如此怂恿,虽嘴上答应着捞起长棍,可脚下却后退了一步。
谁都不敢贸然靠近,怕又触到了那堵诡异的光墙。
“你们在干什么!”精瘦男子挽起袖子,气势汹汹,“还不敢快抓人,他们是害了老爷的凶手!快给我抓起来,等到迦叶大师回来了,把他俩火化祭天,定能平息天怒……”
“闭嘴!”还未等精瘦男子更加火上添油,熟悉的威严沉稳的声音打断众人乱糟糟的思绪,“老夫还没死呢!”
众人转眼,竟瞧见刚才才一口血吐出来的太守霍麒涞,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而且,之前灰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许多。
如此,顿时有人恍然大悟——那茶果真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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