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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后来她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将我浑身上下收拾干净,把我领到了青楼。
我看着她跟那里的妈妈一来一回的讲话,妈妈看我的眼神有亮光一闪,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样貌并不平常。
其实青楼的那段日子算得上安逸,因为我年纪还太小,便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活。
那里的妈妈很喜欢我,不吵不闹,给什么就吃什么。
我若是从此在那里待下去,也不算什么坏事。
有一日我为一位大人端水时,他视线落在我脸上,抬手叫楼里的姐姐唤掌事的过来。
然后我就又坐上了去往别处的马车。
我同许多个年岁相仿的孩子住在一起,每日不再端茶倒水,开始耍刀弄剑。
我从小被我娘打到大,其实许多疼痛已经觉不出来了。
两人一组时,旁人都很怕我,说我像不怕疼的死人。
除了一个人。
休息时旁人都离我远远的,她忽然来找我搭话。
她说她叫林予书,我回她说我不知道我姓什么,只知道我叫七娘。
她问我生辰是什么时候,我说七月初七,她那时眼神一愣,忽然笑了。
其他人都怕我,后来林予书总和我待在一起,他们便也不再同她来往了。
因为我一个人同其他人都疏远了,林予书倒也并不介意。
熟了后,她说我总板着一张脸,所以旁人都不敢跟我说话。
我跟她解释,从前我娘不许我笑,自从她小产后更甚,若是我笑了让她看见,她就要往我的伤上浇盐水的。
我见她不说话了,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每我同别人说起从前的事,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林予书沉默了许久,忽然问我能不能看看我的伤。
我点头,把袖子拉起来一截给她看。
其实最近我的伤比起最开始已经算是好了很多。
从前那位青楼里的妈妈不经意看见我的伤后骂了我娘几句,又怨我看起来体体面面的没想到身上这样吓人。她嘟囔了两句这样以后必定会影响客人,才不情不愿的给了我一个药膏要我每日早晚涂在伤上。
我看林予书不动了,就有些愧疚地又缩回了手,问她是不是被吓到了。
毕竟青楼里的姐姐看过后都捂了嘴摇头。
林予书抬起头来看我,沙哑地说了一声没有,突然冷不丁开始掉眼泪。
我坐立不安地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她擦眼泪,又害怕唐突了她,只好忙跟她说我错了。
待她终于停了眼泪,又问我七娘这名字是谁给我起的。
我说是我娘起的。
她便认真跟我说,从今往后,不要再叫她娘。
我似懂非懂,说可是这样我就没有家人了。
她视线放在我身上,轻轻地说她来当我的家人。
她说她比我大一岁,该当我姐姐。她姓林,我也跟着她姓林。
我点点头,说我以后就叫林七娘。
林予书说不对,既然她是我的家人,就应该她给我起个新的名字。
她伸出手指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说她家附近曾有一条长长的阮河,每当七月份时会有青山入水,柳绿南岸,同我一样漂亮。
她说从今往后,我就叫林青阮。
那天之后,林予书好像真的变成了我的姐姐。
夜里冷时她会将被子多分给我一半,闲暇时她会用树枝教我认字,衣服破了她会用不知从哪来的针线帮我迎灯补上。
有一日我染了风寒,恰好赶上夜间大雨,山路下不了人,看管我们的人说我能不能活都看我的命数,要去求他的林予书消停些。
她红肿着眼睛掖好我的被褥,在我耳边叮嘱了几句,要我一定等她回来,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我不知那一夜林予书去了哪里,又是从何处拿来的几两草药,只知道我快烧糊涂时,她不顾一身狼狈,先喂我服下药,又将我紧紧抱入怀里取暖,一遍遍说姐姐在这。
从前我也见过这样的场景,邻居家的小孩子病了,她的母亲便是这样照顾她的。
从前每每瞥到旁人被爱的瞬间,我都像只不能见光的老鼠,缩匿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一边贪图被微光照耀到的一角,一边幻想其实我娘也是爱我的。
可那一夜,我也得到了这样的爱。
那是我那小半辈子,唯一得到的一份爱。
我想老天爷终究是眷顾我的,让我能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林予书。
不过也怪我那时太傻,从未注意过我总粘着林予书时,一旁守卫流露出的冷漠眼神。
同样是一个阴雨天,守卫将我们领到一处空地上,四周很是空旷,唯有不远处一个醒目的看台。
我仔细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许多穿戴华丽之人。
众人落座,我看到最中间的一个少年与我们年纪相仿,眉目却像凛冽的雪,不带丝毫稚色。
我悄悄问林予书这是要做什么。
她垂眸看着被递到手中的刀,笑意似乎有点勉强。
还没待她答话,总带着我们的人不带一丝温度地开了口。
我听到他说,今日我们要做的,是杀人。
杀到只剩一人。
最后活下来的人,便能做远处看客的手下。
众人都犹豫不决之时,那人忽然抽刀利落的捅穿了一个素来体弱的小女孩,他收回剑,那个小女孩体内溅出的血染了身边的人一身,他冷冰冰道:“就像这样。若是不懂,我还可以再演示一遍。”
队内人的目光逐渐由惊恐变得警惕。
忽然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手,一旁刀入体内的特有声音让我浑身一凛,我躲过朝我刺来的刀,也不再犹豫。
大雨倾盆而落,我很像一个失去控制的野兽,只是不断的将刀送入旁人的身体。
我身边积起越来越多的尸体,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早就分不清究竟是旁人的还是我的。
等我咬牙将刀从最后一人的身体里拔出来,远处唯一一个身影也朝我走过来。
我一直尽力不去想,好像只要一直逃就不需要面对这个问题。
可面前的林予书抹掉脸上的血迹一步步走近时,我不知道我该高兴她无恙,还是该害怕我们要拔刀相向。
我后退两步,丢下刀。
要我对林予书出手,还不如杀了我。
林予书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视线轻飘飘落在我身上,眼底没有一点情绪。
“七娘,拿起刀来。”
我愣了愣,下意识反驳,“我不是七娘。”
“要不然你是谁呢?”她从死人身上扯下一块步擦拭剑身,荒唐一笑,“林青阮吗?”
她走得越来越近,我停在原地,“姐姐,动手吧。”
她拿剑挑起我的下巴,轻蔑道:“谁是你姐姐。”
“看你可怜,让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就当真是你姐姐了吗?七娘,你醒醒,我不过是施舍给你的。这所有人中,只有你像个摇首摆尾的小狗一样求着别人爱你。”
“连你娘都不爱你,在这世上,你难道指望我一个陌生人会同你姐妹情深?”
“现下既然你我只能活一个,咱们这场假姐妹也该到头了。”
我摇摇头后退几步,“别骗我了,姐姐。”
她忽然一剑捅在我肩头,眼底戾气横生,“你这样的可怜虫,不配叫我姐姐,也不配叫林青阮。”
我跌坐下去,她猛地收了剑。
我平日里都不怕疼,但那一剑像几百支剑一同扎在我心上一样,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将一柄剑踢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我,“怎么,七娘,废物到连剑也拿不起来吗?”
“现在的你,简直同我第一次见你的那日一样可怜,”她探下身子,戏谑道:“可怜虫,要姐姐再同你装一装吗?”
我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她嘴巴像林予书,眼睛像林予书,脸上的表情却绝对不是林予书。
我咬牙拿起那柄剑,踉踉跄跄在她身前站好,“既然觉得我可怜,又为何要同我亲近?”
她思索了几秒,忽然笑了,“因为好玩。像你娘喜欢往你伤口上撒盐一样,我也往你心上撒撒盐,装的时间越久,揭露的时候就越难受。看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我装的不错。”
她见我站起了身,勾唇一笑,“七娘,姐姐来了。”
她剑锋极厉,招招朝我命门而来,我肩上被她刺伤,躲闪不便,又被她接连种下几道伤口。
我捂住伤口,抬眼看她。
她换了个姿势,眼底漠色无边。
她当真想要我的命。
我咬牙,终是不再让她,将剑转了个刃。
剑锋交错之瞬,我找出她的破绽,在她刺向我身前时袭向她。
刀剑入体,我指前感觉到一股柔软的阻力,她不知何时调了个方向,原本方向并不致命的一剑直直没入了她胸口。林予书用尽力气将她手中的剑与我擦肩而过,就那么倒在我身前。
她的血顺着剑流到我的手上,随即被大雨冲刷,消失到我握不住的地方。
我不知所措地松开剑柄,看到她对我虚弱一笑,
“青阮...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像不受控制的人偶,再站立不住,直接倒在泥地里。
我慌乱地要扶她,她身子却好像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扶起又跌下。
“林予书...姐姐,”我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一遍遍叫她,“你能不能睁开眼。”
领队人踏过无数尸身走到我面前,直接拽着我的手腕将我拽离了林予书。
我失神地被他拖着走到看台前,身下的泥地已被血染成了深红色。
他让我朝他们磕头认主。
我隔着喧嚣的雨往看台上看,上面的人衣冠齐整,下面的人横尸遍野。
他们其中有人似乎看了我一眼,有些嫌恶地挪开眼神。
那个同我一样年岁的少年仍是面色无波,好像死掉的不过只是不足轻重的蝼蚁。
不知怎的,我有些想笑。
组成了这个斗兽场的人,反倒来鄙夷我杀人如麻。
他们杀人不用刀,只用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雨水下这个横尸遍野的空地,也不过是他们闲暇时想起来的一个败兴之景。
这世道当真让我不解。
身后的领队人见我久久不动,直接踹了我一脚。
我后知后觉地弯下身子,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我同陆临见到的第一面。
我跪在地上磕了无数个头。
我磕头不向他们。
而是向皇天后土,向从不肯看我一眼的老天爷。
我磕头只为立誓。
苍天在上。
总有一日。
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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