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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
莞尔向亦鸢伸出双臂,嗲声嗲气道:“夫君,怎么好几日都不来看奴家。”
亦鸢将鞋子脱下,盘腿坐在木地板上认真道:“你一个姑娘家这样胡闹,若落个坏名声将来怎么嫁人。”
“啧啧啧。”莞尔用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亦鸢道,“正经的不得了啊你,都是那个靖华君带的。”
“别胡说。”
莞尔满不在乎的一笑,伸手拍拍矮桌上的小枕:“过来,让我给你把把脉,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
诊脉完毕,莞尔又拿起毛笔,沾了些墨汁开始奋笔疾书。
趁着莞尔写药方的功夫,亦鸢起身逛了逛这个上等的客房。不得不说院子虽小,却事物俱全精致美观。院门到房门使用打磨光滑的青石铺出的小路,其余的地方绿草铺地,矮小的石灯笼和长着青苔的石块装饰其间。院子角落花木繁茂修剪得精心,竹子苍翠作为背景铺陈,细心感受还能隐隐能听见淙淙流水声。
房内装设也是讲究。木底板上全铺着席子,人可以赤脚在上面走来走去。墙壁四周挂画,角落里和多宝阁上盆栽、香炉等装饰一个都不少。室内家具和门窗木栏也是用上佳的木材制作的,漆过后质感极好。莞尔身后还立着个绘着翠竹的矮屏,说不上富贵却也是精美雅致了。
亦鸢忍俊不禁。莞尔从她师父那承袭来享受生活的习惯可谓顽固,无论在哪里吃住都讲究,这也算是她这一脉的师门特色吧。
亦鸢敲敲矮桌:“你住这儿得花不少钱吧?”
莞尔抬头狡黠一笑:“托你的福,没花多少钱。”
“那没托我福的时候,你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计。别忘了我可是医者,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需要医生。再说了我这也不算什么,我师父才夸张呢,像现在我住的这地方,他决计看不上,老爷子可是爱享受呢,出门只住最好的客栈。”
亦鸢回想起跟着师父在葳香谷做客的那段日子。整个葳香谷被莞尔的师父精心打理过,有山有水有温泉有冰窖,四季花开不败,时令鲜果常有,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也是迄今为止亦鸢待过最舒适的地方。
大人本人也是热情得过分,没有一点长老的架子。
在亦鸢师徒要走时还盛情留人再住一段时间,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两位师父拉扯的场面。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怎的跟你过苦行僧般的日子,一点都不心疼徒儿。让娃娃留下来同莞丫头做个伴。”
“习武之人锤炼体魄强筋健骨,怎能一直呆在温柔乡里。你还是抓紧徒弟的课业吧,别又糟蹋了好苗子。”
“……”
“好了。”莞尔打断亦鸢的思路,将纸拿起来晾了晾,递给亦鸢道:“这药方你拿着,上面写清楚了炮制的方法,按方制药不能有误。先服五天,五天后再来找我。”
亦鸢伸手接过药方。
莞尔一边收拾笔墨一边絮叨道:“亏得你今晚过来了。这药方我不放心让别人送过去,本是想问掌柜封府的位置,亲自送去给你的。”
亦鸢将药捏在手上,又晾了晾:“你现在行事稳妥得很,看来这入世一趟没白历练。”
“那是自然。我跟你情况不同,你跟在靖华君身边接触的人起码都讲点规矩。跑江湖的可就没那么多约束了,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莞尔撑起身子,探过脑袋嗅了嗅:“酒味这么重,你干嘛去了?”
亦鸢拉起衣襟也闻了闻,脑子有些涨闻不出来,摇了摇头:“今天刚办完一个案子,和同僚们吃酒去了。你这儿有解酒药吗?”
“我可以给你开个解酒的方子,现成的解酒药我没有。”
“那算了吧。”亦鸢将药方折好揣进怀里,接着问道,“对了,你有治头疼的方子吗?”
莞尔收拾矮桌,将笔墨全部放入身后的小抽屉里,道:“头疼也分很多种的,得对症下药。你头疼?”
“不是我,是公子。公子这段时间劳累过度,头疼病又犯了。”
莞尔正在拿茶壶的手一停,高深莫测的盯着亦鸢。
亦鸢莫名:“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莞尔放下手头的东西,身子前倾,盯着亦鸢的眼睛探究道:“我发现你现在是三句话不离靖华君,说着说着就开始你们家公子如何如何,怎样怎样的。”
亦鸢心跳漏了一拍,面上镇定说道:“没有的事。”
莞尔用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难道不是吗?前几天咱们刚见面的时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讲你家公子如何厉害,你跟着他做了些什么。今天你又这么关切的帮他要医治头疼,难道我说错了吗?”
亦鸢面无表情道:“说错了,我自入世历练以来就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所见所为皆是与他有关,自然得提到他。”
“哦,也是啊。”莞尔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人都说这女子情窦初开的时候,一腔柔情非得
有一个投射对象才行,一般都是身边英俊的大哥哥。阿鸢你从小到大身边的男人只有镇大人这么一个老人家,下山后也只有这靖华君这样的勉强符合英俊大哥哥的标准,你会瞧上他也实在是正常不过呀。”
“你少胡说,我还有个师兄呢!”
“师兄?你那便宜师兄跟没有一样,几年都不回来一回。况且师兄什么的能阻挡你对靖华君的一腔情意吗?”
莞尔这个家伙和以前一样爱瞎说八道,今晚她越说越离谱。亦鸢只觉得热血往脸上涌就快撑不住了,要是再让莞尔看出她脸红了,指不定怎么取笑她。出手如电,左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莞尔的两边脸颊,拧了拧,道:“我应该向水音要个咒术把你变成哑巴,叫你再胡说。”
“唔,唔唔!”莞尔不甘示弱,伸手迅速抓向她的腰侧。亦鸢不怕疼不怕苦,但最怕痒,身上好几处痒痒肉,挠痒痒这是莞尔为数不多的几次制胜法宝。
亦鸢惊叫一声,迅速抽回手,莞尔见机扑上来,两个姑娘一齐滚到了席子上。莞尔的手还频频地挠向亦鸢腰侧、咯吱窝和脖子,亦鸢又痒又难受,不断挣扎想要抓住莞尔作怪的手,两人闹腾间滚作一团。
终于亦鸢翻过身子,把莞尔掀了下去,随即牢牢地压住她,将莞尔两只作怪的手摁在地上。刚松口气,便敏锐的察觉房子后窗有动静,通的一声,伴随着一个黑影落地。
莞尔尚在咯咯笑个不停,便看见亦鸢脸色一变,手摸上腰间的短匕首,向后窗飞掷出去。窗外传来一声闷哼,莞尔大惊,一骨碌翻身起来,亦鸢已经冲到后窗。
莞尔急忙大喊:“阿鸢,不要!”
亦鸢掀起后窗的竹帘,一阵刚猛力道直击面门,侧头躲闪之间两人已交上手,三招之内亦鸢擒住那人手腕,使出巧劲将之摔进屋子里。摔在地板上的人扑腾了两下,终是站不起来,胳膊肘撑在地上喘着粗气。
借着屋内的烛光,亦鸢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小少年。穿着习武之人的粗布劲衣,最外面罩着一件旧皮革背心。额上系着用来固定头发的粗布抹额。少年凌乱的刘海将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但遮不住眼中凌厉的凶光。身上一股子骇人的气势,如困兽一般,好像随时准备反扑过来死斗。
亦鸢震惊于少年身上的那股狠劲,方才交手时全是取人要害的打法,亏得这孩子年纪小力量不够,不然很可能就吃了亏了。亦鸢警惕地将手按在腰间皮革上的另一把匕首上。
莞尔扑过来拦住亦鸢,焦急道:“阿鸢,你误会了,这是自己人。小海!小海!”
名唤小海的少年闷声不吭挣扎着坐起来,刚才掷出的匕首正插在少年的肩膀上,莞尔见状疾步跑进屋内取药箱。亦鸢这下看清了这个叫小海的长相,
这是一张混迹市井的脸。脸上沾着灰尘和汗渍,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长疤,从额头延伸到太阳穴。眼神幽暗难辨,让亦鸢想起贫民窟和黑市奴隶手中的那些孩子,探究、排斥、仇视的眼睛。少年苍白、细薄的嘴巴紧紧地抿着,如同石刻。也许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这孩子脸上身上都没有多少肉,皮肤贴着骨头,显得脸上线条很硬。
原本像他这种半大孩子脸上都是稚嫩和天真。可这个孩子的脸上都是曾经的苦难留下的印记。
莞尔在小海的身边打开药箱,拿出金疮药和止血绷带:“阿鸢帮帮我!小海你躺下。”
亦鸢放开按在匕首上手,蹲身下去。
小海却警惕的闪身,瞪视亦鸢。
莞尔劝道:“小海别这样,阿鸢是自己人。这匕首所在的地方离血脉很近,稍有不慎就会要命,不要任性。”
小海闻言,垂下眼帘像是个服从的样子,平躺了下去。莞尔在他受伤的肩膀下垫了棉布,亦鸢听着指示剪开了少年的衣服将伤口露出。
莞尔将凝血药撒遍伤口,然后让亦鸢按住少年,接着就动手拔匕首。
过程中小海也一声不吭,只能看见他颤抖的身体和死死咬紧的下颚。匕首完全拔出时,这叫小海的少年终于扛不住闷哼一声晕了过去,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莞尔赶紧用药包按住伤口,然后用绷带裹紧。忙完这一切后两人已是大汗淋漓。
“这孩子脾气硬得很。”莞尔拿起手绢给躺在地上已无知觉的少年擦汗。
“这是荧惑大人新收的徒弟?”亦鸢疑惑道。
“不是,”莞尔摇摇头,转身走向卧室,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他是我在游学路上捡到的孩子,一直带在身边。看着好像才十岁左右,其实已经十四岁了。”
“这孩子给人感觉挺……厉害的。”
莞尔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悯:“可能是原来受了很多苦吧,所以现在容易冲动。之前在薛国有一个人扯了我一下,他以为人家要欺负我,二话没说就把人打了,闹得很厉害。今天应是看我被你制住了,以为你欺负我才会这样。”
亦鸢接过被子,帮着莞尔把被子给少年轻轻盖上。莞尔又从药箱里摸出一包药粉,捏了一些淡黄色的药粉混水里给少年灌下去。
看着莞尔小心翼翼掖被子照顾人的样子,亦鸢轻轻揶揄道:“现在居然变得挺会照顾人?”
莞尔挑了挑眉,又变成了一只原形毕露的狐狸,骄傲道:“那是。我可是注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神医的人!”
亦鸢煞有介事地点头:“祝你成功。”
和莞尔的谈话间,亦鸢渐渐的了解这个少年的身世。
前几天莞尔提到的帮手就是这个叫小海的少年。她从一群混混的手底下救下了这个孩子,当时这孩子遍体鳞伤、瘦骨嶙峋,没个人样。莞尔难得起了一回恻隐之心,就留在当地一直照顾到他伤好。本打算养好了让他自谋生路,没想到这孩子闷声不吭地跟上了她,无论去哪里都跟着,一幅打定主意要报恩的模样。
日子久了,莞尔发现他甚是聪明伶俐且十分有眼色,使唤得特别顺手,索性就一直带在身边养着。但一直以来小海的身子骨都不如同年岁的其他孩子结实,人看着也不活泼。莞尔思虑着他本是个少年人,整天跟在大姑娘身边算是怎么回事,是以每到一处地方就给他寻个武馆或学馆之类的地方让他学学本事识识字,顺便交些朋友。
小海从不违逆莞尔,让他去学馆武馆,他就应声去了。只读书识字,学习武艺,下了学仍是回她身边呆着哪儿也不去,于交朋友一道上没有半分进展,弄得莞尔很是惆怅。
“这孩子是个闷嘴葫芦总不是说话,有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好在是个乖孩子,我说什么他都听。”莞尔探得小海呼吸脉搏都正常,放下心和亦鸢一起坐在屋檐下的木地板上说话。
亦鸢用手肘碰了碰莞尔,压低声音说:“这孩子看着眼神阴郁的很,你还是小心些。”
“你放心,只有我坑别人,没有别人坑我的。再说现在不是还有你罩着我嘛,你可是靖华君身边第一影卫,现在又有了官职在身,和你做朋友我很有安全感。”说着就抱着亦鸢的胳膊乱蹭起来。
在莞尔这里一番折腾,时间也不早了,亦鸢趁着迎春居闭店前离开了。
走在路上,又开始琢磨那个叫小海的少年。眼神阴郁,才十四岁就有这样的神情;出手又狠,暴起的一瞬间就是冲着自己的眼睛袭去。他和莞尔就是两个对立面,一个是舒展在阳光之下鲜活花朵,凝着朝露闪闪发光;一个是窝在阴影中的潜行者,阴骘凶狠的眼睛瞪视着外来的一切,藏着能撕破咽喉的利爪。
亦鸢不免有些担心,但愿这个小海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就算不能给莞尔帮忙,也别害了她。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吧,如果这孩子不行,自己就去找公子给莞尔重新安排一个伴儿,毕竟封家伶俐的小孩有很多。
李睿告别了副队叶岩转身朝着自己家的巷子走去。用钥匙打开大门后,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早上出门前堆在门边的垃圾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大门一开,苍蝇们齐齐飞起,在半空中绕了几个圈又落了回去。晾衣杆上的衣裳被风吹的纠结在一起,半死不活的吊在横杆上。储水大缸上面的木盖被撇在一边,上面爬着几只形状奇怪的虫。
李睿长叹一声,他早上睡过头忘记收拾这些了,看着日头怕迟到赶忙穿上衣服就走了。这些被他收拾到一半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自己长腿归类整齐,大龄光棍的日子真不好过。想起叶岩刚才红光满面迫不及待要回家的样子,李睿只能是羡慕,有媳妇就是好。
李睿心里再不平衡也得面对现实,几下将小院里的东西收拾完,便进了里屋。
刚进里屋身子便僵住,里屋靠窗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李睿目光一冷,手就已经放在腰间的佩刀上了。
窗边的人却笑了,说道:“你干什么?”
“头儿,是您啊。”李睿瞬间放松下来,拿开了放在佩刀上的手,“您怎么不点灯呢?”
“找不到。”
“……”
他这屋确实是挺乱的。
来人也没再扯别的,直奔主题:“军饷贪污案查清怎么回事了吗?”
李睿收敛起,严肃的回答道:“此案的卷宗廷尉正一直把持在自己手里,未经别人,今日还当着我的面封了卷。好在右监拿到了主犯江丰茂,明日我想办法让诏狱里的兄弟审审他,再给您回复。”
“别费工夫,江丰茂已经死了。”
“!”
“诏狱里刚送出来的消息。说他畏罪自杀,连带着那五百两的军饷也下落不明了。”
江丰茂居然自杀了。他中午的时候还反抗的那么激烈,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他在狂喊不想死,居然在刚入诏狱没多久的时候就“自杀”了。
李睿沉声道:“头儿,我觉得江丰茂的死有蹊跷。”
窗边人的语气透着些疲惫:“我也觉得,但这条线索现在已经断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两人都是一阵默然。
窗边人又问道:“让你留意的那个亦鸢,他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的动静吗?”
李睿将这些天他对亦鸢的观察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还加上一句“此人自入廷尉府一直都很安分,未有异常举动。”
窗边人于黑暗中低声一笑:“那就好,盯紧他。封烜可不会真的只是送个打杂的进廷尉府。”
“是。”
“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别被人看透了底。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你的背景抹干净安排进廷尉府的。”
李睿胸有成竹:“放心吧头儿。”
窗边人临走前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你该给自己寻个媳妇儿了,看这屋内屋外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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