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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弯弯难如画
天阴沉沉的,虽然点了馥郁的龙涎香,殿内还是有充满了湿湿的味道,人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抑郁。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尚轩只觉得有些心力交瘁,明黄的龙袍越发显出整个人的疲惫。
太监总管王福顺也满心焦急。只听说前方传来消息,援军在行军途中遇到暴雨,难以前行,是以赶赴青州的时间必定得推迟。而青州此时的战况也不容乐观。皇帝拿着这样的结果,心自然是宽慰不了。
王福顺想了想,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你去御坤宫看看,有消息就回来回我。”
那小太监悄悄地退下了。
而正在此刻,外面传来通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下着小雨,离音身后的宫女手中拿着一把青伞。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常服,发饰也只是简单的飞仙髻。天有些凉了,她又刚从风雨中来,显得有些单薄。
尚轩见她有些狼狈,忙起身握住她的手,轻斥身后的宫女:“都变天了,怎么还任由着皇后的性子跑过来,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见他责怪他人,离音忙解释道:“是我执意要来的,我看你最近整个人都消瘦了,特意给你送了芙蓉莲子粥来。”
说着便从宫女的手中接过食盒。
“看,还热着呢。”
说完,她已经自顾自地把东西放在案上,用玉碗盛了一小碗,拿着勺子在那里吹着气。
殿内服饰的人见此情形,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王福顺抿着嘴笑了笑,心想看来还是皇后有法子。
尚轩却愣在那里,也没动,就这样看着她,深怕打破这样美好的画面。
她永远是他心中最美的那幅画,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如今,她都是他在尘世中能触摸到的最后的美好。
爱情是虚幻的,容易被背叛的,且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可他们不是。他们之间有一种比爱情更可贵的情分。
他们对于彼此,是锦绣繁华中的梦,是这一世唯一还有可能的圆满。
离音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已百转千回,仍旧低着头搅着羹汤。她右边的鬓发微微遮住了面容,可那眼神里的温柔却让整个屋子的凉意都消散了。腰间束着淡绿色的腰带,打了一个小小结,小巧可爱。绣着金凤凰的丝履沾了几滴雨水,使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层氤氲中。
风从窗子里吹来,雨下大了,一阵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样的画面,何曾熟悉。
尚轩缓缓走到她的身后,情不自禁地环住她的腰。
离音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结结巴巴地说:“你还要不要吃?我熬了好久的……”
尚轩却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动情地唤道:“音音。”
“音音。”
离音把碗放下,双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像魔咒一般挥之不去,久久缠绕在她的心里。
然后,她也轻声唤了一声:“轩哥哥。”
“轩哥哥。”
多么久违的声音。
只有此刻,没有帝后的光环,没有国事的打扰,他们才能做回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家长里短地说会儿话。
听到她这三个字,尚轩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
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的头发,然后,冰冷地唇落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离音又是惊又是羞,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小时候放纸鸢后一样跳得好快好快。手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却正好碰到腰间尚轩的手。尚轩趁机握住她的手,让她无法动弹。
四肢无法动弹,方才的凉意却没有了,心里仿佛被撩起了小小的火苗。她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小小的汗珠,发间的歩摇随着身子的摇摆跳着欢快的舞蹈。
玛瑙珠子串成的耳环蹭到尚轩的脸上,几乎是一种慢性地折磨。他的留恋变得疯狂,左手按住她纤细的双手,右手摸索着腰带的结,轻易地找到了带子,轻轻地把它拉散了。宫绦坠子香囊随之落了一地。
虽然尚轩抱着她,可衣裳散了,离音仍觉得有些冷,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他感觉到她的紧张和害怕,把她整个人扳过身对着自己。
她不由地把头偏向身后,正好看到那方小巧的砚台。
那曾经是自己手润心泽之物,后来在他去皇陵前送给了他,愿他在不顺心之时,能想着是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挂念着他,深夜孤枕难眠之时,能得到一份慰藉。
那时候单纯的情谊,在如今看来,平添了岁月的厚重。
残余的墨汁在砚台里形成一个月牙弯弯的形状,此情此景,她的脸上又覆了一层红晕,贝齿轻轻咬着娇艳的红唇。
衣裳散了,朱钗斜了。胸前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的身子只到他的肩膀,平日里帮他整理冠冕都要踮着脚尖,此时的她身子是半仰着的,整个人都被他的胸膛包裹着。
她的腰有些酸痛,可手还被他握着,身子只能顺势往后倒。
尚轩却一下子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向屏风后的暖阁。
暖阁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床榻,是平日里皇上乏了小憩所用。整个暖阁虽然不是金碧辉煌,却温馨小巧。层层帷帐被放下,隔了外面的世界。
她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抬头望去,暖阁里竟然点着红烛。这才注意到,这暖阁被屏风所隔着,几乎没有外面的光线,又挂着如此多的帷幔,是以白天也不得不点着红烛。
这情景,仿佛是他们大婚当晚,周围都是红的,一切都是那么喜庆,热烈地燃烧着。
她的眼睛看着头顶,那里还挂着一个精巧的走马灯,斑斓的颜色洒在整个屋子里,不时地晃动着。她的脑子都是晕晕的,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尚轩只是轻轻地抱着她,也不说话,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缠绕在自己的指尖把玩。
她的手动情地抚摸着他的眉,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少年不识愁滋味,或许,他的内心,有她一辈子也不懂的伤痛。
“青州的战事很艰难吗?”
尚轩许是没有料到她问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阵伤痛,却只能安慰她:“你放心,很快就会过去的。很快,很快……”
离音想了想,还是心痛地说:“可是,这次是北周南豫王亲自领军。你知道……”
听到“南豫王”三个字,尚轩默不做语。
是的,如今,这三个字是整个南唐的噩梦。众所周知,南豫王此生从未打过败仗,而此次他亲征,青州一战,到底有多大胜算,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
“不知道子鸢妹妹如今身处何地,是否平安。”
尚轩微微抬了一下头,显然是没有料到还能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呢?那个年幼的皇女,被他的国家和族人抛弃,送到了万水千山外,从此生死无人问津。值此两国交战之际,还有谁会去关心一个公主的生死。
或许,她被用来祭战了,或许,她已经万念俱灰,又或许……
她有万千种可能,却没有一种可能是自己可以抒写的。
尚轩看着她脸上的担心,不由地感到一阵凄然。
“音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也像子鸢一样身边没有了家族的庇佑,没有了尊贵的地位,没有了,没有了我在你的身边,你会怎么办?”
这样的玩笑话,他也能讲出来。
离音挑了挑眉,回到道:“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没有了一切,即使篱落桑麻,我也总要随你在一起。”
她笑得很快乐,很决绝。
尚轩却欢喜不起来,抱着她的肩一字一句像生离死别似地嘱咐道:“傻丫头,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一定要活得快快乐乐,海阔天空,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被他抱得有些疼,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他竟然如此认真,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尚轩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双手却依旧温柔地抱着她。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身上盖着尚轩的袍子。
尚轩见她睡得沉了,这才离开,继续批阅奏折。
手里换了一支狼毫,上面蘸着墨汁,在砚台周围润了又润。
半晌后,他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便搁下笔,站在窗子边上负手而立。雨还在猛烈地下着,园子里那些残余的花被打成了一片狼藉,空气都是残花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他微微抬头,天边的乌云一团一团地聚集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往下陷,雨水铺天盖地而来,洒在他散了的头发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毯。
又起风了,桌子上的宣纸没有压紧,随风飘向窗户,打着旋儿,最后被雨水打湿,浮在池子上面。
他看着那宣纸从眼前飞走,也不去捡,只是发呆。
茫茫江山,谁主沉浮?他们的缘分,是这样奢侈,握在手里都觉得不真实。人说乐极生悲,喜极而泣,或许,正是因为属于彼此的温柔太美好,越发觉得虚无。
篱落桑麻?她还小,怎么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苦楚。
那宣纸上写着的几行诗,是有感而发,还是命中注定,或者,是预言:
玉箫吹皱玲珑月,枯叶横霜恨长留。
梦里贪欢人依旧,几曾干戈识封侯?
摇光夜夜笙歌尽,陌上当年少年游。
尘路繁花疏梦影,人生至此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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