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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高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厉行是被温竹一牵着的,他眼眶还是红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长得都比他温叔叔高了,手也比他叔叔的大,要是光看手倒还分不清到底谁牵着谁。即便如此,他倒还乖乖地被温竹一牵着下来。
温竹一看了看沈劲,笑着招呼他坐下来吃晚饭。
沈劲也不是个死的,当然能看出厉行对他的敌意。但他也犯不着跟个小孩计较,等吃完饭要走了,温竹一出来送他时才找到机会开口。
“温温,”沈劲到底还是觉着温竹一跟厉行挤在一起不大合适,“小厉也是大小孩了,总也不能一直要叔叔陪着。你要不到我家来住吧,我家离这儿不远,有多余的房间。”
温竹一愣了愣,刚要回答就被从里面走出来的厉行打断了,一顿饭下来小孩已经好了,眼圈也没那么红。
“温叔叔,”厉行到底年纪小,垂下眼睛的时候倒像是在撒娇,完全没了之前小狗崽呲出尖牙的凶,“不是还要说决赛的事儿。”
“嗯,等下说,”温竹一拍拍厉行的肩,“阿行,你去把冰箱里的酸奶拿出来放放热,一会儿自己喝,我跟你沈叔叔说会儿话。”
厉行嗯了声,转过身后脸色马上就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很不高兴、很嫉妒、想破坏。其实只要半分钟就能卸了沈劲的电瓶,二十秒就能让那可怜的小电驴破掉两只轮胎。
他甚至可以跑到沈劲家里去,或者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通过没什么心眼的六子,通过流言蜚语,让沈劲那个最爱面子的母亲知道她的儿子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流言是怎样杀死一个人的。
他心里恶念横生,只想着让沈劲离温竹一远一点。
但温竹一说过那样不对,他不能做那样的事,人的脊梁要是弯了,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
或许他可以直接找沈劲打架,但他不能在背地里使坏。温竹一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原谅他。
看见半大小孩走远了,沈劲才开口叹了声:“温温,你对你这个小侄子也太好了吧,我都要嫉妒羡慕。”
“阿行小时候苦,没人要他。”
夜里的风有些凉,温竹一鼻头微红,色调温暖的眼眸中泛起涟漪。
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能散了般,语气却坚定,像他这个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却也坚韧。他不会轻易承诺,可一旦讲出了话拼尽全力也要做到:“我想对他好点儿。”
沈劲顿了顿,他声音发闷,却还是故作轻松:“那我吃醋了怎么办?”
“啊,”温竹一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他总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颊就浮上绯色,“我……”
“好了,外面风大,”沈劲见他那样经不起逗就笑,“快回去吧,别到时候头疼了要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呢,”温竹一为自己争辩,养母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哭过了,“没那么娇。”
“知道了,”沈劲挥挥手,“那我先走啦。”
温竹一见他没戴头盔,下意识想要叮嘱,这人却已经开着电瓶车走远了。他想着晚上也没有交警抓不戴头盔的,便决定下次再提醒。
温竹一重新回到店里的时候,厉行已经把桌子收拾好了,半大小孩看着他,眼眸亮亮的像是等着夸奖。
“温叔叔。”
看他那样温竹一心里其实不太好受,厉行这个年纪本该是叛逆的,像隔壁王婶家的儿子,天天跟他爹妈对着干,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只有他们家阿行过得那么小心翼翼。
“剩下的我来收拾吧,”温竹一往厨房里走,“你到楼上帮叔叔把爸那儿的碗筷收下来。”
“好。”
厉行话不多,店里的活却也没少干,等他把温乾那里的碗收下来,温竹一就跟他开口了:“这段时间叔叔到你那儿凑合一阵可以吗?”
厉行应了声,这里本身就是温竹一的店面,他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他就怕温竹一跟着沈劲跑了又会不要自己,跟他挤挤他还能顺便看着。
“阿行啊。”
温竹一哪知道半大小孩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他组织了下语言就要跟厉行讲奥数决赛那事,水池里已经放了点热水,他就往碗里挤洗洁精。
“你听叔叔说,这样的机会人家盼着都没有呢,你既然进了决赛就要好好珍惜……”
厉行还是参加了奥数决赛,温竹一送他去的。
那天阳光正好,温竹一站在车边冲他挥挥手,厉行就拿着文件袋进去了。
温竹一会在这里等他,一切都太好了,好到让厉行觉得那一刻自己好像也是被人期待着的。
门口的老师查过他的准考证就放了行,厉行往里走的时候还想着之前温竹一说的话。他说,要给自己奔一个好的前程,要拼了命学习,要上晏高,上好的大学,拥有好的工作。
奔什么呢,厉行不太明白,除了温竹一也从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他这辈子只想留在晏城,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小地方有温竹一。
他这样的人,只要能长大做什么都能吃得开。他以前跟着老师傅修电瓶车就是修得最好的,以后要是送外卖,肯定也比沈劲强。
温竹一要他听话,他就听吧,他去考试温竹一就能高兴。
–
日子一晃就到了期末,厉行考完最后一科学校就放假了。温竹一倒也不催着他写寒假作业,他就待在板栗饼店里给温竹一打下手,每天拎拎面粉、打包打包东西。
沈劲还是时不时来店里,最近的订单似乎变多了,他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厉行一直跟在温竹一边上,沈劲倒也没办法对他温叔叔动手动脚。
板栗饼店开始接蛋糕的订单,温竹一做那种很老式的蛋糕,有小花篮和大的生日蛋糕。红的花绿的叶,用果酱写上去的祝福语,还有白色的奶油和喜多多的水果罐头。
每一样好像都能直戳着回忆。
厉行也是见过那种小蛋糕的,只不过他从来没吃过。五块钱一个的小花篮蛋糕,要捡好久的塑料瓶子才可以买。他更愿意把钱交给外婆,反正生日那天他可以吃一碗糖蛋。
板栗饼店的蛋糕生意也不错,温竹一几乎每天都能卖出几个大的生日蛋糕,小的花篮蛋糕更是供不应求。
店里总是香喷喷的,那是独属于板栗饼店的味道,裹了甜丝丝的奶油香气和软软的无水蛋糕胚的味道,小孩子走过都能给馋哭了。
温竹一在里面烘焙,厉行就在前面看店,他帮着把酥饼装在透明的包装盒子里,再打包拿给顾客。
外面没有客人排队了,厉行就偏着头看温竹一做蛋糕,他的手好像有魔力,奶油在他手底下开出花来。
“小花蓝蛋糕还有没有?给我来两个,”又有客人过来了,“还有那个板栗饼,来两斤。”
厉行就给他装了板栗饼,要去拿小花篮蛋糕的时候发现玻璃柜里只剩下一个了,他便去喊温竹一:“温叔叔,只剩一个小花篮了。”
温竹一稍稍抬高了音量跟顾客解释:“不好意思啊先生,今天小蛋糕卖得只剩一个了,那这样,我让阿行多给你装两个泡芙,算送的。”
顾客满意地走了,温竹一看那人拐过街角才神秘兮兮地冲厉行招了招手,还压低了音量:“阿行,过来。”
厉行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温竹一从烤箱后面拿出一个粉色的小花篮蛋糕,比摆在玻璃柜里卖的小蛋糕还要多一朵奶油小花,两朵紧紧挨在一块儿,一大一小。
“我给你留了一个。”
漂亮的小花篮就放在他眼前,厉行愣了半晌才露出一个笑来。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以前很想要却一直没舍得要的东西,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再需要的时候,忽然有人把它拿到面前。
心里缺的那块好像忽然被人填上了,正正好好。
“快吃吧,”温竹一拿了把小叉子给厉行,又把几个裱花嘴取下来清洗干净,“等你过生日了,叔叔给你做个大的,还要画上你喜欢的图样……但是先说好了,叔叔可不是画家,一切以实物为准。”
厉行就笑,其实他也不是一直倒霉的,他很幸运,能够在那个下雨天被温竹一带回家。
“温温,还剩什么好吃的?”
又听到讨厌的声音,厉行转过脸就看到沈劲拿了个特别大的盒子走过来,盒子挡住了他的脸,却半点不耽误他跟温竹一提要求:“好饿啊。”
温竹一应了声就跑到厨房里给他拿吃的去了:“煮了锅茶叶蛋,你先吃两个,再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
厉行看到温竹一给沈劲拿东西吃心里就不太舒服,他老早就发现温竹一身上就是有种菩萨一般的特质。
——他好像怕世上所有的活物吃不饱,哪怕是邻居家那只胖成球的狗在店外面徘徊一阵,叫温竹一看见了都能受到款待。
那只黄色的土狗被温竹一投喂了几次之后就总是在附近晃,厉行每次看到那狗都会想到沈劲。
真可怜,三分钟没吃饭了吧。
“小厉,这个给你。”
沈劲把大盒子拿给厉行,他这回也是下了血本,跑了好几个商场才买到的正版,花去他一千多:“男小孩都喜欢这个,大乐高。”
厉行知道沈劲是想收买自己,非常干脆地拒绝:“我不要。”
拒绝得不留情面,沈劲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厉行自顾自地拿了小勺子吃蛋糕,他手大,衬得粉色的塑料花篮壳子小。
温竹一看出僵化的气氛便出来打圆场,他把装茶叶蛋的盘子放到沈劲面前,转头跟厉行讲:“阿行,那是沈叔叔的好意,收着吧。”
“沈叔叔赚钱也不容易,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让他退了吧,”厉行微垂了眼睛,看起来像那种为大人着想的乖小孩,“而且我长大了,不需要玩小孩子的积木。”
温竹一很少听到厉行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跟沈劲对视一眼,虽然没开口,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沈劲有些气馁,但还是先做出了妥协:“那好吧,明天我拿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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