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星光

作者:莲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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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杜城开车走的路是一条在蒋峰的记忆里蜿蜒不绝的小路,路过的风景与过往慢慢重叠起来,那里的尽头充斥着铁锈的味道,还有数不清的稻草,然而那些堆积的稻草并没有铺洒上阳光温暖的气息,而是腐烂,因为长期堆在潮湿的海边引发了难闻的霉味。那稻草下边淌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红色鲜血,像蛇,是梦里女人们无助的哭喊,他很着急,用力拍着门,却被关在了仓库的外边,怎么也进不去。绝望的女人用满面泪花却始终无法看清的脸庞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她们在向他求救,可是他一个也救不了。电话的铃声响起来了,是他自己在跟谁说话,画面中的女人逐渐笑得凄清,不知是在嘲笑他的无知还是自己坎坷的命运,她们的身影渐渐地淡了下去,一个一个地化作了海上的泡沫,啪嗒啪嗒,碎掉了,最后消失不见。
      这是梦魇,他心里明白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很难真正醒得过来。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把清越的声音,麻烦您,我们在这儿下车就好。
      沈翊让司机师傅在百米之外停了车,因为李晗说杜城进了那间仓库,才一会儿功夫便不动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作为警察,都不可能让普通民众卷入其中。
      热心肠的司机大约还想念叨点什么,一看后视镜,后座沈翊和蒋峰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劲,他怂不拉几地咂了咂嘴,不敢讲话了,就连踩下油门驾车离开现场,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手脚,瞧瞧这气氛,可是太吓人了!
      下车之后,蒋峰听到沈翊冷冷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去吗?
      他在问他,目光却一直锁定在仓库那边,那里有他最为牵挂的人,不管蒋峰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都是必定要去的。
      小伙子还是要强的,当然也有担心杜城的成分在,他想那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城队,我凭什么不去?
      他虚张声势地努了努脖子,去!为什么不去?
      沈翊点点头,并未对他的这番豪言壮语做出任何回应。
      嗡嗡嗡,手机响了,是蒋峰的手机,沈翊一秒皱眉,就连它的主人也有些手忙脚乱,还好没有打开铃声,看沈老师的那个冷冷的眼神,大有你敢打草惊蛇就杀你灭口的架势,好可怕的哦!
      来电人显示是杜城,很好,沈翊的脸色变得更加黑了。
      蒋峰颤颤巍巍地按下了通话键,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假如是歹徒打过来的,说你们城队在我手里该要如何应付之类的,旁边的沈老师大约,大概不会当场发疯的哦。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电话那头的人就是杜城本城,他的声音有着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说你们过来吧,又吩咐通知局里,叫封锁现场和法医,尹晴死了,还有很多的人……这里大概是一场火拼后的现场,倒下的这些人,他的语气冷峻,全部都是死于枪伤。
      作为北江市刑侦支队的队长,辖下发生如此恶性的事件,还是被人以猫捉老鼠般戏耍的姿态通知过来的,此刻的杜城确实很难有什么愉悦的心情。
      可他连问都没问,就知道蒋峰已经跟过来了,而且注意用词,是“你们”,自然也就是包括了沈翊的。他将暗号交付于他,必然十分清楚,以他家小画家倔强执拗的性格,怎么可能只是待在家里坐等一个结果?他不跟来才奇了怪了。
      沈翊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站起身来,那些死者当中,除了尹晴,是不是还有其他你之前见过的人?
      他们隔着蒋峰和他的手机对话,却是毫无障碍的,蒋峰甚至不知道神奇的沈老师是从哪里听出来的这点,在城队那头表示“正确”之后更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我要举报,有人背着我用脑电波加密通话!
      沈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对了,别忘了给家里打电话。
      蒋峰:我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众多死者当中的一些人不光只是杜城,沈翊和蒋峰乃至北江分局的不少人其实都有跟他们打过照面,是那群聚集在丰岩村说是旅游实际上怎么看都心怀鬼胎的日本人,然而他们的老大小林堂并不在其列。
      杜城第一时间通知了李晗,马上查找小林堂的下落!还有,他凭借记忆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查查这个号码的来历和定位!
      是那个通知他来到这里的号码,虽然对方如此明目张胆,以至于大家都明白有很大概率会是一无所获,但是警察不可以错过任何线索。
      眼前的这个现场凌乱而血腥,勘测人员几乎是无处下脚,哪怕是队长杜城,也只能先在一旁看着。沈翊站在他的身边,眉头微微蹙起,比起害怕,更多的是生理上的不适,只是他这个人当惯了忍者神龟,还有心情故作轻松嘲弄某人,这会儿就不怕手机被人动过手脚了?
      杜城耸了耸肩,我那只是以防万一,对方让我立马赶到这里,他举起手机里“现在”的回复,就是想要送给我这个现场,然而这些人死了已经将近半日,也就无谓再顾虑其他。
      沈翊现在二层,他以俯视的角度观察楼下七零八落的尸体。
      那群日本人,除了小林堂,还少了一些,剩下的都不认识,不过从衣着和手部皮肤的粗糙程度来看,应是较多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群。
      这个现场最不和谐的因素当属尹晴,在一群死状狂野的男性死者当中,她的女性身份尤为突出,衣着华丽不说,还戴着贵重首饰,穿着高跟鞋,精致得十分突兀,却是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俯身倒在地上,中的枪伤,伤口在颈动脉。
      沈翊的表情有些迷惑,怎么有人会对着别人的脖子开枪啊?他下意识地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又侧过脸看了看杜城,这样不好瞄准的吧?他一边眯眼瞄准一边晃动着脖子,一摆一摆看起来摇摇晃晃的,跟刚刚下水的小鸭子一样,很可爱。
      杜城绷紧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笑意,他的小画家总是能再不经意间勾起城队心中那一丝温情的柔软,你看她背上的褶皱,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沈翊猫咪一般瞪圆了眼睛,但还是照他说的去认真观察,尹晴穿的是一条真丝裙子,背部确实有一些褶皱,像是被人……他的思绪被突如其来一道强有力的拉扯打断了,他懵懵懂懂地被杜城拽了过去,是揪着背上的衣裳颇为粗暴地瞬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被牢牢地卡在男人的身前,像是一道用以防御的盾牌,杜城的呼吸轻轻擦过他的耳畔,就像是现在这样。
      她是被人用做了挡枪子的工具。
      若是以射击瞄准的位置为心脏可以推测,这样做的人很大概率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她从来就没有设防的男人。
      沈翊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委屈。
      尽管他非常清楚杜城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必要跟一个死去的女人共情。
      杜城立马就察觉到了他这涌动的小心思,于是借着姿势便利顺势亲了亲他的后脑勺,我就是想找机会抱抱你,吓到你了啊,他的手臂仍然环在小画家的腰上,低喃的音调变得黏糊糊的,语气之间充满了甜腻腻的讨好,对不起哦~
      沈翊好险没被他气出毛病,案发现场,麻烦城队注意一下场合好吗?
      杜城晓得某人面子薄,便也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又轻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害怕了?
      沈翊一脸嫌弃,我才没有害怕,呃,他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就是气得太饱了,有点……唔,想吐,哇……
      然后他就真的吐了。
      杜城站在旁边一脸淡定地给他递纸巾。
      何溶月一抬头就看到了此等奇观,沈翊,多么矜持的一个人,原来也是会呕吐的啊~
      杜城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都是你啊?看到尸体就跟看到了宝藏似的,整个人只剩下兴奋了,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好不好?
      也就沈翊这家伙死要面子硬撑到了现在,第一次见到这种尸横遍野的场面,不想吐才怪!
      何溶月撇了撇嘴,你这是什么态度?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我的发现~
      沈翊这家伙也是绝了,吐得眼尾红红的,气都没有喘匀还有心情去操心案子,什么发现?
      瞧他这声音嘶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杜城对他做了什么。
      非常冤枉的杜城拿任性小画家毫无办法,只好用眼神威胁何溶月,还不快些老实交代?
      何溶月晃了晃手里的证物袋,是个很不错的小玩意儿,袋子里的东西看着有些晃眼,劳您大驾,下来说话~

      那东西是一颗白色的小珠子,根据何溶月的说法,是她费劲吧啦地从尹晴手心里扒拉出来的,她命都没了却握得很紧,该是特别重要。
      杜城对着光源照了照,这是什么?珍珠吗?
      然后遭到了来自沈翊和何溶月异口同声的否定,不是!
      杜城被他俩吼得老脸一红,强行辩解道,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就是随口一说……迎着两道“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目光,他十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咳咳,我晓得的,这不就是玉嘛……白得挺通透,挺好看的!
      何溶月一本正经地科普,是含玉质和玛瑙及晶体矿的沉积岩。
      好学宝宝沈翊立马朝她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杜城万分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所以呢?
      这个东西是不起还会用在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何溶月说,但有一个地方是一定会用到的……是佛像额头上的白毫。
      杜城皱起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佛像?
      但他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几乎是立马就抓住了关键点,我去给路海洲打个电话!
      沈翊比他也不遑多让,佛像呀,看来我们又得去找那位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硬的甲鱼哥聊聊天了。

      李晗打电话过来,那个给杜城发消息的手机号是从黑市买来的不错,但是竟然能被定位到,现在在北江机场,有意思的是,小林堂此刻也在北江机场候机,他是今天晚上7点钟飞往东京的飞机。
      又是今晚7点。
      杜城毫不废话,走,去北江机场!
      这种时候,沈翊必然是想要跟着去的,故而小画家没有任何迟疑地爬上了牧马人的副驾——他的专属座位,杜城迅速地扫了他一眼,没吱声。
      谁还不能允许自家老婆有个英雄梦呢?
      幸好自己也在,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沈翊那个吐了好一阵的脸蛋还白惨惨的,但架不住那双眼睛清亮迷人,他很自觉地去掏清凉油,闻得鼻子一抽一抽的,还小幅度地耸着肩膀,可是把某人心疼坏了。
      行了,别折腾自己了,杜城变魔术般地掏出了一只保温杯,是热水,可能有点烫,你小心点喝。
      沈翊迟疑着接了过来,对汪汪队长这难得一见的养生之道投去了万分怀疑的目光。
      杜城低声下气地跟他讨饶,你可千万不要跟姐姐说,我把她那惨绝人寰的养生茶全部给倒了,偷摸换成了至少咱们正常人类可以正常接受的热水。
      于是这一刻沈翊也成了他的共犯,小画家乖乖地捧着保温杯,脸上笑盈盈的,眼睛里的光芒比方才还要明亮上几分,好呀!
      他确实好享受来自杜城的这般体贴,享受到就乐意一个人独占,才不要跟任何人分享。
      这种时候的蒋峰总是特别有眼色,他立刻扒拉上其他开车来的同事,跟个贞洁烈女似的死活不肯上杜城的车。
      搞得人家一头雾水,你跟城队闹矛盾啦?
      蒋峰连忙“呸”了一声,我这叫用心体贴,哪里像你们,就是一群不懂事的糙汉子,怪不得找不着媳妇儿!
      大伙儿趁机起哄,这个说法,搞得您像是媳妇儿已经到手了一样?牵出来咱们瞅瞅?
      蒋峰语塞,赶紧钻入一辆警车,这个嘛……意随心动,可意会不可言传,懂得都懂!
      这年头不做谜语人,没得活路是不?

      他们才赶到机场,那手机号码的信号就立马消失不见了,小林堂倒是没跑成,杜城让机场方面找了个航空管制的理由,让那架飞往东京的航班拖延登机时间了,这方面国际友人也没辙,他总不可能自己爬到驾驶舱把飞机开走不是?
      杜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找机场拿监控,定住所有的进出口,有可疑的人立刻报备!
      小林堂此次的中国之行十分不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去警局了,此次坐在他对面的警察是他一眼就相中了人家身手的杜城,哦,还有那个成天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的沈翊。
      他开头不认识那个“翊”字,费心查了新华字典才明白,解释就是个给人打辅助的,在他看起来特别适合这人的定位。
      但是他被耽误了回国的航班,是个人都会感觉到不耐烦的,你们又怎么啦?
      杜城明知故问,怎么你的手下少了将近一半?他们去哪里了?
      小林堂这家伙张嘴就没有实话,他们先回家了。
      你管去地府报道叫回家?杜城阴阳怪气起来也是损,原来你们这么阴间的吗?他把那些死者的照片拍到审讯桌上,这就是你所谓的回家了?
      没想到小林堂竟然面不改色,他们的确告诉我是要先回家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此人倒打一耙的功力很强,这些人在你们中国的土地上遇害,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国家的警察无能导致的吗?我确实应该跟大使馆反映……
      看吧,到底是“国际友人”,动不动就给你上价值,还十分热衷于搬出万金油大使馆,吓唬不动人,恶心恶心人也是好的。
      这副讨嫌的嘴脸,杜城确实有点想扇他来的,好歹忍住了,你在市局提过,贾余说这次让你给父亲准备的寿礼是一个佛头,你应该特别有兴趣吧?
      我有兴趣啊!大大的有!但是那个家伙失踪了诶,小林堂挂着假模假样的笑容说,我只好另做准备咯!我先声明,我的行李里别说是佛头,猪头也没有!
      妈的!跟我搁这儿搁这儿呢!
      装,让你装!
      杜城看着他装傻充愣的欠扁模样是真的手痒。
      不想沈翊的语气也跟着变得拿腔拿调起来,可是是你的人告诉我们你在中国参与买卖文物诶,他在骗我们吗?
      杜城默默地瞥了一眼咱们的沈莲花,嗯,白衬衫加上白白净净的脸蛋,确实有够白的。
      小林堂不屑冷笑,我十岁之后就不玩这么没有水平的唬人游戏了,没有用的。不说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况且做我的手下要求必须忠诚,要干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会良心不安的。
      至于究竟是良心不安还是家宅不宁,这就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沈翊给他看了一眼那个联系杜城的号码,原来这个不是你属下的吗?
      很可惜,小林堂眼里的嘲讽更甚,我忠诚的手下们都是直接对我负责,根本就不需要使用中国的移动电话。
      那你可就太惨了!白莲花的声音瞬间结了冰变成了挂在树上高不可攀的冰冻霜花,被人盯着这么久的行踪竟然毫无察觉,怪不得被送到警局还有心情在这儿得意洋洋呢!所以……沈翊盯着小林堂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其实是因为你的能力不够,根本就没有抢到那个佛头是不是?按理说警察办案不该像是这样发笑的,但再怎么有专业素养,也架不住实在是憋不住嘛!于是那洁白的霜花便融化成了晶莹的露水,有人觉得可爱,有人却觉得碍眼。
      ばか!わたしをわらうゆうきがあるの?
      沈翊好歹听懂了前边两个音节,晓得这鬼子已经被激怒开始骂人了,以为你会飙日语了不起啊,我们有录像,可以找翻译的!
      坐在一边的杜城阴恻恻地说,他在质问你竟然敢嘲笑他,呵,难道阁下的一系列糟糕表现还不值得被人嘲笑吗?
      坐在监控室的老闫实在是坐不住了,他隔着耳机低声咳嗽了几下,两位,注意纪律哈!
      沈翊猫猫震惊,你竟然能够听得懂日语!?
      要知道,他的词汇量可是仅限于几个耳熟能详的词语以及根据汉字望文生义,那我第一次给你介绍这东洋鬼子的时候在一边装什么傻呢?
      杜城委屈,我那哪里是装傻?作为一个合格的架梯子翻墙人,会两句日语不是很正常吗?不然如何在波涛汹涌(此处请展开联想),咳咳,的国际海洋里尽情浪打浪呢?没想到咱们沈老师不仅没有童年,就连青春期也……真的好可怜哦!
      沈翊(红脸猫猫震怒):你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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