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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钱把势散了罢
那夜宴毕,柳官儿即刻携明官儿告辞回到文鹤下处,第二日脚不沾地离了南都,一刻不敢停留。明官儿生得着实招人疼,虽说王爷并非荒唐无礼之人,可那等虎狼之穴,多留一刻都难保干净。
澄信直看着明官儿、柳官儿两人完好囫囵地回来才安心。时已入冬,不时落下几场冷雨,黄花斗霜吐艳,澄信将自己锁在书斋日日挥毫。五房新丧主母,昭江、潇池二人身上有孝,秋闱、府试也都搁下了。家中清净无事,柳官儿不时夜里来探昭江。
十几岁的孩子,总是一日一变,柳官儿眼看昭江一日日俊拔起来,眉目如画、肌肤赛雪,一只素手偶一出袖,其修长洁白宛如玉笋。柳官儿一面是倾慕,却愈发自惭形秽,暗地里愁肠百结起来。
周氏的头疾已好了许多,年关将近,她明里暗里同纯仁提了好些次,内事好接过来了。纯仁却每回含糊过去,说是不急一时,教周氏多休养。周氏房里犯起嘀咕。
“你说你爷是怎么个意思?”话是对川儿说的。
“爷不是说教奶奶好生养着么?”川儿给周氏捶着肩膀。
“养甚么?我还能再养个孩儿下来?”周氏指指背上,“我早说我好多了,再说这些年了,你甚么时候见他恁体贴人了?”
“那头没了,这头良心发现了呗。”川儿说得轻快。周氏猛回头嗔着川儿:“又胡说了!给他听着当真送你回海东,看你怎么着!”川儿红了脸儿吐一吐舌头。
周氏转头叹气,“良心,人有了良心还能投胎做男子汉呢?”
川儿“噗嗤”笑出来,“照奶奶这话,世上便没有好男子了?奴不信,这话奴也学给爷,让爷评评理。”
“那么你见过有良心的?”周氏起了兴致,偏和川儿较这个真。
川儿歪头想了又想,手都停下了,好半晌,她唉声丧气道:“想了半日,就戏本子上的汉子还有良心……柳梦梅、张君瑞、张继华,旁的真数不出了……”
“戏本子上也不全是好男子哩,你瞧那个薛平贵,甚么玩意儿!还有那个蒋世隆……”
“可不是!气死个人!”
两人说得正热闹,小丫头打帘进来传话:“六奶奶来了。”两人忙止了话头。顾氏进来给周氏请了安。两人寒暄一回,顾氏面色瞧着比周氏还差些,神情也不大畅快,周氏了然,屏退左右。
“苦了妹妹,家里人多事杂,这一向累得妹妹不轻罢?今儿是有甚么事?”
顾氏答道:“妹妹不敢,奴年幼识浅,不过帮姐姐几个月,左支右绌的,姐姐管着一大家子十来年,实在劳苦功高。”
“哪的话,凑活着过罢,谁家不是一本烂账。妹妹若瞧着哪里不妥当,只管作主改了,莫只顾着我们面子才好。”
顾氏没接话,面色更显些为难,周氏给她递盅热茶,“究竟怎么了?”
顾氏再下一回决心才低声道:“不敢欺瞒主母,前头五姐姐的事办得热闹,单棺材就花了六百两,捐敕命二千两,加上各项烧埋、官中迎来送往,花了不下五千银子。今年官中的钱已差不多了……”
周氏叹气,“家里遇上这样大事,也是无法。你也别急,二爷那边买卖也到年终了,再等等,二爷的银子来了就好了。”
“二爷那头……已是送过一回了。二爷的买卖还供着三爷、家班在南都的用度,那头花钱流水似的,二爷哪能余下几两贴补这边……”
周氏抚着杯盏没说话。
“若只是平常用度,奴多少还支吾得过。可前日大爷打发人来说,五爷要写戏本子,行头皆要新做,又是杭绸、又是绣,一件就要百两银子,奴收到家班送来的单子,里头单是头面上的东珠便以斗计,一本戏下来竟要四五千两……如今哪来银子做这些……”
话到这顾氏低了头,屋里半晌没动静,周氏好一会才道:“大爷说给你不过让你备着,我听说五弟那头还没得几折,行头明年慢慢再办也使得,不急在一时。到那时还没有……”周氏转头唤川儿,“你到箱子里看看奴那套嵌了八宝的头面还在不在,拿给六奶奶。”
川儿领命要去,顾氏急忙拦着,重重福一福道:“奴怎敢使姐姐的钗梳!姐姐万不可如此,后头当真腾挪不开……奴自去想法子。”
周氏摇头,“你能想甚么法子?还不是一般的去当?我被你们唤一声姐姐,自是我来,让你为我操这份心已属不该,哪能再动你的嫁妆?”说着又要命川儿去拿。顾氏再三拦阻,劝慰道:“既不急在眼下,姐姐不必如此。或许到时竟可应付了亦未可知,不如先越过年去,到那时真不足,妹妹再来问姐姐要。”
周氏听她这么说才罢了,顾氏却又道:“妹妹有句话……知不当讲,可思来想去,不请教姐姐实在搁不下……”
周氏忙道:“妹妹只管说。”
“咱府上家班……三代心血、名扬四海,奴自然晓得。可……淫词艳曲、私约偷期,原是末技,于教化有妨的,本不该花这样大的心思……且奴看总寓那些戏班,多少还卖些曲金、自赚生活,咱家却是高致,各处献演不收一金,如此自折本钱、有伤教化,白赚个浪荡浮名……”
周氏才听一句已觉诧异,却不能露,啜着茶不发一语。顾氏愈认了真,翻出一大篇道理,周氏震撼得不知如何劝导。待顾氏说完,周氏静了半晌,搁下茶盅笑道:“依妹妹当如何?”
顾氏认真道:“依奴说,虽不急在一时,三年五载的,还是遣散了的好。”周氏一口茶几乎喷出来,狠命镇定着再往下听,顾氏还道:“便不能,或可学着收些曲金,支应得过日常花销才好。”
连川儿都张大了眼,插道:“六奶奶意思是教家班‘落地’?街上卖唱去?”顾氏听得一怔,似也觉着些别扭,想一想道:“也不至往街上去演罢……比方哪里大户的堂会,好歹收些银子……”
川儿还张着一双玲珑眼,面上恍然,“哦……大户家唱堂会去……”边说,缓缓点头。
周氏定一定,笑道:“妹妹的意思奴明白了。只是家班是大事,奴拿不得主意的,等家主回来奴把妹妹的意思和家主说了,若可行,大家商量着办。”
顾氏起身行礼,“奴是一点粗浅见识、糊涂心思,没有旁的意思。家主、主母若觉着使得,奴便听从家主主张,若使不得,就当奴小孩子嘴里胡吣,先给家主、主母赔罪了。”
周氏忙搀起来,“妹妹这是甚么话,你这样掏心掏肺对奴,奴感激还不及。”
两人又说许多有的没的,顾氏起身告辞。人去了,川儿摇头咂嘴,“川儿真真服了……六奶奶怎的一本正经说出恁一篇话来,让柳官儿几个去落地……”
“她也是一片好心……家班花费着实是巨……”
“奶奶听见六奶奶说么……要给商贾巨户唱堂会呢!莫说老太爷,便是老爷坟下有知,棺材板子都给掀了……”
周氏噗嗤一笑。
“奶奶真要说给爷么?”
“说?说甚么?说了你爷不拿你瞧你顾奶奶那眼神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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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说明************
周氏、川儿的吃惊:宋家的家班是“上三班”,专门为达官显贵服务以结交官场的,养家班是一种宦场投资。明官儿他们去献唱几乎是一种艺术贿赂,所以绝不可能自降层次收钱卖唱,必须保持一个高层专供、有钱也听不着的状态。
顾氏家族根基浅一点,她不太懂这些,所以只会从钱的方面考虑,觉得经营家班亏钱。
总寓:“落地”的戏曲班子挂营业牌子的场所,相当于劳务市场,戏班挂牌子,个人取牌子就算是请某个戏班去唱戏
柳梦梅:牡丹亭男主
张君瑞:西厢记男主
张继华:西园记男主
薛平贵:《红鬃烈马》男主,就是那个王宝钏的丈夫。《红鬃烈马》是京剧剧目,秦腔也唱,但昆曲没有……这个天字第一号……
蒋世隆:幽闺记男主,这个货和女主一起逃难,客店只有一间房了,女主要求店家安排2张床,他让店家悄悄地只放一张床。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