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樱花开

　　当晚和莫野回到安氏别墅时，虽然有了准备，但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富丽堂皇的大厅因为多了几分人气，再也不见平时的空荡，却又因为过多的人的存在而显得杂乱无章。
　　父亲坐在上首中央，母亲坐在他的对面，两位叔叔坐在父亲左边。让我吃惊的是，小阿姨竟然也来了，她却没有坐在任何一个位子上，就这么斜斜地依着角落的沙发。
　　仆人们站在桌子旁边，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大厅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修长的指甲扎进掌心的肉里，却感不到一丝疼痛。
　　身侧的莫野以微不可见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大厅，然后在我耳边低喃。
　　“梦萦，你想坐哪儿？”
　　我一怔，这个称呼，好像那个人啊！等我回过头时却发现整个大厅的人都在看我，看来大厅太空旷了也不好，轻轻的细语都能被放大无数倍。
　　看了一眼角落的阿姨，我微笑着在母亲身侧坐下，莫野随之坐在我旁边。
　　想着，今晚出现的那个人可能的身份，我又开始担心起母亲，毕竟她才是最尴尬、最为难的那个人。虽然憎恨着她，却又不自觉地维护着她，难道这就是母女天性？
　　依稀间仿佛听到几缕松了口气的声音，我嘲讽地笑笑，怎么，一个位子而已，能代表得了什么？虽是这么想着，表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阿姨在我们坐下后，也向餐桌走来，坐在我对面。
　　“不是家宴吗？请我来做什么？”
　　“晴子，你是我妹妹，是梦萦的阿姨，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母亲在人前依旧是一副贤妻良母之姿，温柔极了，也亲切极了。日本女人的贤良被她发挥到了极致，我在内心讥笑。再轻瞥一眼阿姨，果然她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又优雅地笑了。
　　“人都到齐了，怎么还不开动？”
　　父亲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去了二楼。我皱皱眉头，难道人都已经住到家里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楼上下来了一个人。最先看到的是那长长的衣摆，一阵抽气声在大厅里回响。天啊，他竟然穿着睡衣就下来了！
　　“维优，怎么穿着睡衣就下来了？”
　　耳边传来的是父亲严厉地斥责，可是那严厉之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宠溺。
　　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看了母亲一眼，她面上依旧淡淡的，可我却瞥见她指尖发白，衣角也皱皱的，看来是拽太久了。我轻轻地笑，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回头看那个从楼上下来的男子，一对桃花眼轻佻地上扬，脸色苍白，十指修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我不屑地撇撇嘴。
　　除了那眼底深处的算计，那凉薄的嘴唇，我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像着父亲，或许父亲退去那副好皮囊，就是这幅丑样？我暗暗地思忖着。
　　“Oh，Dad，你知道我刚下飞机，还是很困的，为了这顿晚餐，我可是放弃了我宝贵的睡眠啊！”
　　恶心，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这么撒娇，真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我转向身侧的莫野，正对上他鄙视的眼神。我们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父亲好像对他这些言论很受用，刚毅的脸上露出丝丝微笑。
　　“Dad？叫得好亲热啊，梦萦，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奇怪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侄子？”
　　阿姨故作疑惑，面上却尽是嘲弄。看也不看我的母亲一眼，只是和我说着。
　　我也是一笑，笑容真是一个很好的面具啊，可以掩饰你所有的伤痛。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和母亲还有一个孩子？”
　　我没有去质问母亲，却把矛头指向了父亲，或许我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让她难堪。
　　“咳，梦萦，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刚从国外回来。维优，这是你妹妹梦萦。”
　　“哦，同父异母？亲爱的维优哥哥，怎么没看见你的母亲，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场面顿时静寂下来，母亲竟失手碰倒了面前的碗碟。
　　“母亲？我的母亲十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冰冷的声音，吐出的话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十五年，又是这个十五年，十五年前还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莫野轻轻揽过我的腰，我不自然极了，推开了他，他似乎僵硬了一下。
　　“安伯父，今天叫了这么多人来，应该有重要的事吧？”
　　“对，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们就把话说开了。”
　　父亲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在“哥哥”坐到他右手第一位后，才开口。
　　“我们安氏实行股份制，今天在这的都是安氏的股东。”
　　我在心底冷笑，原来如此。安氏最近正在重组，准备上市，股东们手里股份的多少，将会直接决定着他们在安氏未来的地位。
　　“前几天，我和政府几位要员谈过了，他们决定把手上15%的股份的投票权交给我，现在我手上相当于拥有40%的股份。”
　　父亲停了一下，不说话，眼神却看向两位叔叔。
　　“我和老三手上共8%的股份，我们当然是支持大哥的。”二叔迫不及待地保证着。
　　“很好。”父亲笑了一下，又看向我和莫野，“梦萦，你现在有15%的股份，莫野所在的莫氏共持股7%，你们怎么看呢？”
　　“哦，这是安氏自己内部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呢？”
　　“莫野，明人不说暗话，今天你既然来了这里，我们就没把你当外人。”
　　父亲隐晦地向莫野暗示着，我冷笑，拿我的婚姻为你和你的儿子铺路，想得倒美！
　　桌子底下，莫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挣扎了几下，却挣脱不开。
　　“这样啊，我听梦萦的，夫妻本是一体，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是，不过听安伯父这么说，也快了，不是吗？”
　　莫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一下子乱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事实不是这样的。莫野，你究竟在干什么？
　　“梦萦，你的意思呢？”
　　“我？”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梦萦，你要冷静，对，冷静。
　　“我想问父亲，怎么安排这位哥哥呢？”
　　是的，我承认我在挑衅，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刀绞着，再不爆发，我想我会疯了。
　　“你哥当然会进公司。”
　　果然。
　　“既然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想来是没有见过我这么决绝的一面，父亲愣了一下，才开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会站在你这边。”
　　“梦萦！”
　　不同方向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我看了一眼恼羞成怒的父亲，再看看气急败坏的母亲。脸上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想现在应该是我说话了吧？”
　　阿姨从手提包里抛出一叠文件。
　　“这是我的股份证明书，现在我手上有30%的股份，梦萦手上有15%。算算啊，45%对48%，差不了多少啊！再说，我可是公司最大的股份持有者。”
　　是的，当初铃木先生手上10%的股份，我一分没要，就是为了让阿姨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份持有者，然后顺理成章地坐上公司董事长的位置。
　　场面顿时冷寂起来。
　　“莫野，你的意思呢？”父亲再次看向莫野，语气中带着急切，“安氏和莫氏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莫野没有说话，却静静地看着我。
　　我慌乱起来，不要，请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无助极了，内心在呐喊。

　　命运从来就不会宽恕我，更不会眷顾我，我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莫野的目光是如此地坚定，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决定。
　　很奇怪，在那一刻，我突然清醒了，脑子也变得灵光起来，明白了一切。我所竭力忽视的可能，就这么成为了现实。只有这样，所有的疑惑才有了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我应该高兴的，被人重视着，甚至是爱着，不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吗？
　　可是，我只感到了悲哀，后悔、无助淹没了我。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只等着有足够的饵来引我上钩。恰恰，莫野就这么巧的抓到了这个饵。
　　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桌下，莫野的手紧紧拽着我，我简直可以想象我手的红肿程度。阿姨一个劲地向我使眼色，我却别开头，不再看向她的方向，不想理会她的暗示。
　　此刻，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飞往法国，去找我的程少言，什么恩怨情仇，我都不想管了！对于程少言的问题，现在，我突然有了答案。
　　我最想收获的是和你的爱情，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对，在这场战争里，我永远不会是赢家。因为我永远都学不会那些明争暗斗，永远都学不会那种融在骨血里的冷酷。那么，就让我退出好了，希望不会太晚。
　　用力挣脱开莫野的手，这一次，我没有一丝犹豫和顾忌。一切都该结束了，就让有能力的人去进行这场角力吧，我实在是累了。
　　“我将会把我所有的股份都转给阿姨，至于其他的事，就与我无关了。”
　　推开椅子，我走出了大厅。不再理会背后父母的惊呼，也没有因为阿姨的怒斥而停下脚步。至于莫野，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承认，我懦弱，在那残酷的钩心斗角之间，我永远只会不战而退。
　　站在庭院里的樱花树下，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灯火繁盛处。原来热闹从来就是属于他们的，而属于我的永远只有寂寞。
　　我凄楚地笑了，却比哭还难看。没有理会沿途仆人的诧异的目光，我走出了大门。
　　这真是一个凄凉的夜晚。
　　走出大门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我坐的是莫野的车，我根本无法走回自己的公寓。
　　安氏别墅在郊区，现在已是深夜，在这附近几乎看不见任何的交通工具。
　　再也忍受不了，委屈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整个脸庞都是冰凉的。我顺着墙角蹲下，把头埋在膝上，低声抽泣着。
　　少言，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知道，我错了，真的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我拉起来，那人的语气却是那么无奈，像极了我的程少言。
　　“走吧，我们回家。”
　　他轻柔地替我试着眼泪，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直到我不再哭泣，才拉着我走向他的车。
　　他紧皱着眉头，握着方向盘的手是那么用力，指节处几乎泛着青色。
　　从没有见过这么沮丧的莫野，他一向都是张狂潇洒的，我心中竟然涌上了深深的内疚。
　　“对不起。”
　　“我以为应该由我来说这三个字的。”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却是那么地冰冷，让我不寒而栗。
　　“不是吗？我设了这个圈套，来接近你，制造绯闻，又大肆宣扬......”
　　“不要再说了，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你......”
　　我停下，没有说下去。
　　他却猛地刹车，我的额头几乎要撞上车前的玻璃。
　　“我怎么样？为什么不说下去？我爱你,这个事实让你如此地为难吗？”
　　果然，亲口听他说出来，我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梦萦，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吗？”
　　“不是在公寓的阳台上吗？”
　　“嘿嘿，我已经认识你十七年了，十七年前我们就见过了。”
　　看着我一脸的惊愕，他只是苦笑。
　　“很奇怪吧，我都认识你那么久了。”
　　我无言以对。
　　“你不用说对不起，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想着破坏你们的感情。我不甘心就这么被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害怕了，害怕程少言误会你了？”
　　“你怎么知道程少言？”
　　我惊恐地看着这个男子，仿佛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
　　“你的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包括你在国外那四年，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我都一清二楚。梦萦，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来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我震撼了，天啊，莫野，既然你如此地关心我，在乎我，为什么不早说？如果,如果......
　　呵呵，可是错过就是错过，我们真的错过了！
　　“为什么不早说呢？”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我早说了，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错过？”
　　他就这么侧过头，执着地问着。
　　“我不知道。”
　　他就那么哀戚地看着我，带着深深的企盼，我却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
　　“呵呵，下车！”
　　他转过头，不再看我。我错愕，犹豫了两三秒，就去推车门。还没等我推开门，车子已像风一样飚出去，我的后脑撞在了椅背上。而驾驶座上的人却没有丝毫的怜惜。
　　车速越来越快，我渐渐害怕起来。
　　以前，我从不害怕死亡，相反，我一直期待着它的到来。那时候，对于我来说，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可是现在我怕了，因为我有了牵挂，我不想就这么死去，就这么离开我深爱着的人。
　　“停车，停车！”
　　我企图唤醒身旁人的理智，可却是徒劳。我绝望了，真的绝望了。
　　却在这时，车子猛地停下。
　　“滚！”
　　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跳下车，没等我站稳，那红色的法拉利就这么疾驰而去，扬起一路的灰尘。
　　尽管灰头土面，我还是有了重生的感觉。
　　闻着深夜的空气，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脸上也浮上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少言，等我，这一次就让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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