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梦

　　江恬没有接过那件衣服。

　　他想起了那天大雪纷飞的圣诞节，瑟瑟发抖的少年发着高烧即将冻晕在街头。

　　少年凝望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濒死溺水的人看着岸上递来的救命稻草。

　　梦有时通过一种十分神奇的重现能力，忠诚地将遥远的，甚至我们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带回脑海中。[1]

　　江恬即便那天没有交出手中的衣服，妈妈也不会重获开心，而少年却一定会死。
　　是非因果江恬分得清楚，不会把不该承担的罪责背负到无辜人的身上。

　　“好好地穿上衣服，它是你的了。”他轻轻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越过少年继续朝着迷宫的岔路口走。

　　前方的路逐渐辽阔起来。

　　火焰不知不觉地褪去了，温柔清风包裹着他，他听见海鸥鸣叫，听见浪潮拍打崖岸的声音。
　　在迷宫的尽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等在那里。

　　陆宏泽穿着他熟悉的深色呢绒大衣，胸前挂着槲寄生十字架，衣着得体，仪态彬彬。

　　他看见陆宏泽摘下槲寄生十字架放到了唇边，闭眸烙上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触感薄若蝉翼的吻，就像落在他的耳后根一样，凉得浑身战栗，烫得心头起火。

　　江恬猛地睁开了双眼。

　　月光沁凉如水，缓缓淌进他的橱窗。睡衣被汗浸透了，被子的里层也是湿的，更不要提床单。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喉咙阵痛，勉力伸手抵上额头。

　　滚烫。
　　他发烧了。

　　……

　　江恬请了假没去上班，按照急诊那边给的服药建议吃了些药就躺在床上休息。

　　他一直没起床睡到了下午四点，身体稍微舒服了点儿，一看手机有个未接来电，竟然是顾天行。
　　他揉揉喉咙，嗓子还沙哑着，就没给顾天行打电话，而是发了条消息过去。

　　江恬：「顾警官，什么事？」
　　没过几分钟，顾天行回了消息。

　　顾天行：「上次约你一起审的犯人你还记得么？哦……就是把他上司从楼梯推下去的那个。」
　　江恬：「嗯，记得。」

　　顾天行：「他最近状态不太对，不肯吃饭也不愿意再接受我们例行的盘问。以前总觉得他是为了逃避判刑处处隐瞒真相，现在认罪了反而更奇怪。」

　　江恬：「需要我做什么？」
　　顾天行：「找时间再跟他谈谈，我总觉得不对劲，肯定还有什么事儿是瞒着我们的。」

　　江恬：「过几天吧，我最近身体不舒服。」

　　顾天行直接拨了电话过来，江恬没办法，接了。

　　沙哑嗓音透过话筒传到另一头，顾天行“啧”了一声：“江医生，你这……严不严重啊，是在家吗？用不用我帮你买点儿吃的用的东西。”

　　江恬说不用。

　　顾天行叹口气：“行吧，那你自己多少注意着点。刚我跟你说的事你记着点就行，先好好养病，回头有时间的话联系我，我随时安排。”

　　江恬咳嗽两声，应了：“好，我明白。”

　　江恬在家里休息了三天半，第二天中午12点多，家里突然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人敲响了他的门铃，在门外十分恭敬地说自己叫“汪琦”，说是“陆宏泽的秘书”。

　　江恬已经退烧了，就是嗓子还有些哑，咳嗽着没有开门，问汪琦过来有什么事。

　　汪琦说：“老板让我给江医生送点饭过来，放在门口您一会儿拿进去就好，我走了。”

　　江恬打开门，门外果然已经没有人，门口是一个消完毒的干净保温箱。

　　江恬把箱子拿进门打开，里面是用各种保温盒和真空保鲜袋分装好的菜品，有凉菜有热菜，还有各种切好的熟食。

　　陆宏泽的秘书给他送吃的？

　　江恬讶异之下，掏出手机给陆宏泽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江恬：「图片.jpg」
　　江恬：「汪琦刚刚送来的，他说他是你的秘书。」

　　陆宏泽却回了句江恬意想不到的话：「还烧么？」
　　江恬：「你怎么知道我生病？」

　　陆宏泽：「医院门诊你排班的日期都撤了，我打电话给护士站问的。」

　　江恬一阵咳嗽。他心底明白，这肯定是萧艺那姑娘接的电话，别人不会跟陆宏泽说这么详细。

　　江恬：「哦，确实是着凉了有点发烧，不过没事，已经快好了。」
　　陆宏泽：「放心吃，这些东西我特意叮嘱过汪琦，弄得都很干净。」

　　江恬：「……谢谢。」
　　消息刚发出去，陆宏泽那边拨过来一个语音通话请求。

　　江恬皱皱眉，点了拒接。
　　陆宏泽：「怎么了？」
　　江恬：「嗓子哑的。」

　　陆宏泽再次拨来语音通话请求。
　　这次江恬接了电话。

　　“喂？”他的嗓子确实沙哑地不成样子，甚至因为这令人难堪的声音，他内心里升起一点点无法言喻的涩意。

　　“你把保温箱翻到最下面那层。”电话那头的陆宏泽说。

　　江恬依照他的指示去做，在最下面翻出了一盒澄澈的淡黄色膏状物。

　　“蜂王浆，跟切好的柠檬片一起泡水喝，用温水。保鲜袋里有胖大海，这个直接用开水泡就行，不用加别的东西。”

　　江恬每翻出一样，心里就惊诧一分——他并没有提前和陆宏泽说过自己病得如何，这个人是怎么能做到把每件事都考虑地这么周到的？

　　他觉得嗓子更哑了。
　　“谢谢你。”江恬说。

　　“别说话，耐心养着吧。”陆宏泽的声音含了丝歉意，“不用谢我，说起来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大冬天地把你喊到阳台吹冷风，你可能就不会被冻发烧。”

　　居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江恬刚要反驳，电话那头陆宏泽似是有什么人插了句话，他模模糊糊地没听清楚。

　　很快，陆宏泽回到电话旁边说：“我这边还有点事情，你好好休息，回见。”
　　“好，回见。”

　　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江恬泡了杯蜂蜜水，把葱丝烩面和肉炒土豆片从保温箱里拿出来吃掉。这几天喝粥煮面条淡到极致的嘴巴终于有了些精致味道。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目光瞟到日历上。
　　再过几天就是周六。
　　12月25日，圣诞节。

　　「周六，如果没人提前约你，能陪我一天吗」
　　「我以朋友的身份邀请」
　　「那天是我生日」

　　原本江恬打算回绝，可陆宏泽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各种细节照顾周到，简直无微不至。

　　别说是情侣，人家现在只是在以“朋友”的身份许愿得到生日祝福。
　　他能狠心拒绝吗？

　　江恬舔了舔唇角，把一杯蜂蜜水饮尽。
　　他抬手，用笔在周六的位置画了个圈。

　　还是想想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吧。

　　毕竟……他除了那些唬人的头衔外，对陆宏泽这个人本身知之甚少。陆宏泽那样的公子哥，想来是什么都不缺的，会喜欢怎样的生日礼物呢？

　　……

　　另一边，秘书汪琦给江恬送完饭就从公寓楼楼门口出去，开车离开了空中花园。
　　但，他不是唯一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汪琦拎着保温箱上下楼的这一切动作，都被另一位拜访者看在了眼里。

　　许枫站在楼边角落，举着手机拍下了汪琦的车号还有上下楼的身影。他抿唇看着汪琦的车驶离空中花园小区，把照片发给江恬的账号。

　　丝毫不出意料，发出消息后，信息框的前方显示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他所有添加好友的申请都处于已读未回的搁置状态。
　　江恬拉黑了他的账号和电话，甚至连邮件也不愿意回复他一封。

　　许枫在冬日的冷风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最后他走到街边，冷漠地把手里拎着的打好包装的饭菜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乖巧委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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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恬病愈的那天是周五，平安夜当晚，大街小巷的各家商铺遍是圣诞节气氛。

　　橱窗位置摆满小麋鹿和六角星，有些玩具商店门口还摆上了巨大的圣诞树，底下堆满各式各样的礼物。

　　有轻快欢乐的歌曲从街巷角落飘出，和甜腻的奶茶味道融合在一起。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穿着圣诞装的小姐姐带着红色的圣诞帽站在街边发放宣传单和糖果。

　　江恬经过的时候，怀里也被塞了一张宣传单，小姐姐笑得眉眼弯弯：“小帅哥，明天要和女朋友来我们店里过圣诞节哦，情侣全餐优惠，饮品第二杯半价！要不要留一个联系方式呢？”

　　江恬皱眉抿唇，略微瞥了一眼店名，趁着那姑娘转身跟别人介绍的功夫，把传单放进口袋匆匆离开了。

　　华灯初起，街边所有路灯都笼罩在一层雾朦中，此刻正是严冬时节。

　　街上行人大多成双成对，有的小情侣黏在一处，围巾都要共用一条，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女朋友撒娇地把双手放到男生口袋里捂暖，男孩子则是一脸宠溺地纵容。

　　人群熙熙攘攘，圣诞彩灯在商店门口的立牌上旋转着。

　　江恬轻轻呼出一口气，哈气化成白雾被彩灯的微光映亮，袅袅而上。

　　他漫无目的地在商店街逛了两圈，最终停在一家香水专卖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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