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

　　楚江来不想分手，但他回不了国。
　　二十一岁那年，楚江来和秦鸮共同搭建了虚拟货币交易平台Bion。发展至今，总部位于新城的Bion已成为全球少有的同时拥有M国MSB，S国基金会与法律合规建议书，N国MTR和O国AUSTRAC等全牌照的交易所。
　　楚江来对楚振天的事业版图毫无兴趣，但楚秋白好像也并不想接手。于是，出于不为人知的私人目的，楚江来最终还是接过了楚家的烂摊子。
　　楚振天在美国有家全资子公司，楚江来便以参与开发新药为借口，频繁来往于纽约与新城之间。而距离新城四千五百公里，距离纽约一万五千公里的江沪则成了他停靠的港湾，就像电车的充电桩，楚江来愿意坐二十四个小时的飞机，不远万里地往返江沪，只为换取能在离楚秋白最近的地方短暂地停留三十分钟。这种荒唐的波折，使他感到精力充沛。
　　虚拟货币便于匿名交易的特质，让名声在外的Boin很快就收到了许多灰产从业者抛来的橄榄枝。
　　楚江来对靠烧杀掳掠，贪污诈骗来的钱没有兴趣。在态度坚决地将某位墨西哥大毒枭赶出办公室的第二天，他在纽约最热闹的某个购物中心停车场遭遇了人生中的一次枪击。子弹打碎了他的挡风玻璃，金属弹头呼啸着从他面前越过，最终在副驾驶的头枕上留下一个森然的洞。
　　紧接着，楚江来开始频繁地收到各种直接投递到他住处的恐吓信件。
　　「憾别人世和痛失所爱，你选哪一个？」
　　「你知道人的小拇指怎么样才会彻底动弹不得吗？答案是，切下来。」
　　「蠢货通常都爱这样，拒绝共赢，然后灭亡。」
　　楚江来把所有信件一一看过，再统统烧毁。他开始不再拒绝纽约各路名媛淑女的约会，并派人周密地将远在江沪的楚秋白看护起来。事实上祖国禁枪，而江沪更是全国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但事关楚秋白，楚江来接受不了哪怕最微小的闪失。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那个表面看起来冷淡、克制，充满距离感的哥哥，实际上比谁都好骗。

　　楚秋白的美梦在楚江来第一次亲吻他的那个晚上戛然而止。
　　不速之客的闯入让他无法继续安睡。
　　楚秋白皱着眉缓缓地睁开眼。意识虚浮，情致跌宕，手指胡乱用力却怎么都抓不住滑软的丝绸床单，他还没能完全清醒便已下意识地推拒。
　　“我不要，放、放开我。”
　　“放开你？”楚江来牢牢地按着他，在他身后低低地笑：“你可真难伺候啊，哥哥.......”
　　楚秋白很想反驳，但没有办法，他得花很多很多的力气抿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保持某种程度上哼鸣着的安静。
　　理智在刚醒来的那一刻便全部用光了，只剩下汹涌的本能。
　　楚秋白觉得自己好像被拆散后又重新组装起来，只有楚江来才有那双能够操控他的手。他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所以才会那么了解楚秋白身上的每一处关窍，知道怎么拧，拧哪里才能让楚秋白低声求饶。
　　两点二十六分，凌晨。
　　楚江来端着温水走到床前。
　　自从浴室出来后，楚秋白便再也不肯露面，他像只鸵鸟，钻进被子里，把被子拉得很高，只依稀露出吹得半干的发顶和若有似无的沐浴露的香气。
　　楚江来的心一下子软下来，柔软到不可思议，他蹲下身，笑着哄：“好歹喝一口吧，补补水，哥哥刚刚好像喷泉一样，我都担心是不是哪里被我弄破了。”
　　楚秋白无比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天的聋子，但他不是，所以埋在被子里的脸火烧般地热了起来。
　　楚江来放下杯子，手指拽住被单边缘，轻轻地朝他的发顶吹气：“还躲着不出来吗？再不出来我只能掀被子咯。”
　　带着笑意的恐吓起不到任何作用。遮住脸的被子丝毫没有要放下来的迹象。
　　楚江来忍着笑任凭楚秋白从被窝里伸出手，把他拽着被角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把被子拉到更上面盖住整个发顶。
　　整个人都被柔软温暖的被子笼罩着，楚秋白似乎感觉安全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你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要睡了。”
　　有心逗他的楚江来再次轻轻地扯了扯被角，立刻遭到了一阵顽强抵抗。
　　躲在被窝里的楚秋白严肃地指责他：“大半夜地不睡觉，干什么啊你！楚江来！你别拉！”
　　楚江来听话地松开手，模仿着他严肃的语气说：“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楚秋白非常排斥这个提议，一下把被子裹得更紧，负隅顽抗地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快点走，我要睡了。”
　　“不会吧？”楚江来用哄诱的语气替自己争辩：“聊聊吧，关于乾方，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楚江来短暂寄放在被子里的“心肝”一下子安静下来。面对巨大的诱惑，所有抵抗都是徒劳，全部偃旗息鼓。
　　察觉到楚秋白明显的心动与犹豫，楚江来声音温和，变本加厉地哄骗道：“据说，人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更容易做出让步。我现在的心情非常好，你真的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和我聊一聊吗？哥哥......”
　　出这个家门时，楚秋白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再回来。床单是崭新的，款式是他和楚江来一起选的。楚秋白不喜欢逛街，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琐事上，他有一点轻微的囤积癖，常常选中某样东西便一次买许多。楚江来依着他，床单两个月换一次新的，但永远都是孔雀绿的被面，大象灰的底，是同个品牌中最柔滑的绸缎材质。
　　今晚的楚江来非常接近在楚秋白二十四岁的除夕夜，低头亲吻他的那个。尽管仍旧惴惴不安，但美梦的后遗症让楚秋白很难真正地硬下心肠彻底推开他。
　　所以楚秋白最终还是坐在了起居室里，等待一场注定艰难的谈判。
　　他捧着水杯但没有喝，粗略地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整个房间和他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楚江来曾给他打过不下一百通电话，发了几百条信息，要他尽快回江沪取走他的个人用品。楚秋白每次都说“请不到假”、“没有空”，他们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从没分过你我，连楚秋白自己都很难分清到底哪些东西真正属于他。
　　事实上，在这个屋子里，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样，可惜带不走。性命攸关的都必须留下，那其他外物更显得无关紧要。
　　楚秋白没办法抽空回来整理，楚江来便告诉他：“都已经整理好了。你的东西还有你拍回来的那些画，我全部都已经让人打包好放在储藏室，你只要来一趟，十五分钟就可以直接搬走。”
　　电话那头刚下手术的楚秋白犹豫了几秒，声音透着疲惫的哑：“我马上约搬家公司，你让助理——”
　　楚江来立马打断他，说：“不行。”又解释：“我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
　　楚秋白环顾四周，起居室到书房的过道上挂着他拍回来的两幅画，他最欢的几本书都还放在起居室内的小书架上，旁边是他和楚江来一起去环球影城时买回来的两根魔法杖。另一侧摆放着一尊印度老山檀香雕的自在观音。
　　楚秋白抄经时不太去书房，总留在起居室，一呆就是一下午。这尊根雕是他二十九岁那天，楚江来送的。
　　楚江来说这是生日兼“木婚”礼物。
　　楚秋白的法华经刚抄了一小卷，一脸迷茫地从墨香书卷中抬头：“木婚？”
　　楚江来便得意地对他解说：“两个人结婚五年就是木婚，意思是婚姻已经像木头那样，变得比较坚硬了。”
　　楚秋白的脸一下子红了：“胡说什么啊你。”
　　楚江来把那尊观音摆在柜子上，空出双手便立刻来缠他，吻他的耳垂，舔他瑟缩的脖子，问他：“你不肯嫁给我吗？”
　　楚秋白不答，放下笔，反客为主地按住楚江来的手臂警告他：“好好说话，谁嫁谁呢？”
　　楚江来立马妥协，厚颜无耻地低头继续亲他，说：“我嫁！我嫁给你。劳烦你抽空出个合同，八抬大轿倒也不必了，你们家我熟，我可以自己走去。”
　　想到这里，捧着茶杯的楚秋白忍不住地笑了。
　　楚江来把从厨房端来的水果放在起居室的茶桌上，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楚秋白的笑容便立刻收敛了，冷淡地对他说：“没什么。”又道：“不是说我的东西都收好了吗？只要我带人来，十五分钟就能全部搬走。”
　　“哦，那个啊。”楚江来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他面前，信手往嘴里拈了颗晴王，突然表情夸张地皱起眉头：“哇，好酸。”又说：“哥哥这个葡萄好奇葩！很酸！你也尝尝。”
　　楚秋白严重怀疑他是在转移话题。晴王是葡萄中最甜的品种之一，哪怕不够甜也绝对不会酸得要人皱眉头。
　　见他不信，楚江来笑嘻嘻地摘了一颗葡萄递过来，说：“你尝尝嘛。”
　　楚秋白摇头拒绝：“我不要。”楚江来便伸长手臂追着他的嘴喂，楚秋白皱着眉往后一避，不慎拉到使用过度的腰背，脸色一下子微妙起来。
　　楚江来脸上的嬉笑即刻消失了，立刻扔下葡萄，走过来揉他的腰。
　　“很疼吗？我去拿个垫子。”
　　“不用了。”楚秋白面露尴尬，推开他按在腰窝里的手，眼神闪躲地说：“不是说有正事要跟我聊吗？快说吧，我很困了。明天早上还有事。”
　　楚江来被他推开了一些，眼神变得危险，但语气依旧温和：“明天早上？你有什么事？”
　　楚秋白扶着腰，调整换了个不那么辛苦的坐姿，回答他：“我要陪文茵去派出所结案。”
　　婚宴当天的恶作剧没造成什么严重的人身财产损失。文茵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警方排查过后没找到嫌疑人，最后将其定性为无差别报复社会的偶发事件，暂时结案处理。
　　楚江来的表情彻底冷下来，讥讽地说：“她是残疾还是智障，为什么要你陪着一起去？”
　　楚秋白知道这个时候惹毛楚江来对他们接下来的谈判毫无帮助，但还是忍不住轻声说：“她是我太太。”
　　空气安静了几秒，楚江来收回手，表情冰冻地回到对面的椅子上坐好，像个被拖欠了天文数字的包工头，对付不出钱的业主单位代表公事公办地说：“聊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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