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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离开军营，已经有三个时辰了，我特意没有直越黑山取道漠南平原，而是绕了个远道向大峨山而去，但是，身后那浩浩荡荡一万人的兵马，要是真心想找，也不会是这么难找吧。
我又仔细回想了下拔营前的安排，自己特意嘱咐郁天仁不要去始平公主的营帐，又让她把昨晚写好的信在今天晚些时候再交付秀媛公主，虽然拔营之时拓跋宁也曾前来相送，但是难免害怕言多必失，并未与她多做交流，她却反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问我为什么始平公主没有来。
想到她涨红了的秀颜，我不禁莞尔，晚上的时候，等到你看到那封信，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没有来了。如果，那个时候，木兰执意启程的话，要快马追上我们，大概还需要一天吧。我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今天天气有些灰败，暗沉沉的压在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身后，有马蹄疾赶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就见侯方已经策马趋了近前，“花将军！看这天色，这两天恐怕得有场暴雨，你看，我们是就地扎营休息两天等过了这场雨再走还是快点赶路？”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起来，还是快点赶吧，不要误了陛下的良时。”
走得越远，你追的距离也就越长，如果再加上一场雨，你是不是，多少就能明白一些，我的心情。
我侧过头来，见侯方呆呆的望着我，心里一慌，忙道，“怎么？侯将军有异议？”
“啊！不是不是！只是，今天，我怎么觉得花将军你——”他迟疑着，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我笑，“侯将军你但说无妨。”他这才撇着嘴嗫嚅道，“花将军你今天，好像特别柔美……”
坏了！虽然我也在极力学着木兰的神态语气，但是这男人，毕竟不是这么好装的，我在心里一叠声的叫苦，只得道，“侯将军你开玩笑了！我只是看今天天气不好，所以心情也跟着有点不好了。”
他又是诧异的望了我一眼，脸部神经莫名的抽动了两下，“花将军你今天果然不对劲，咱大老爷们儿这心情还跟天气有关？”我晕！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回答他，队伍后方正恰好涌起一阵躁动，隐约间似有打骂声传来，侯方脸色一变道，“怎么回事儿的？这帮人别是又要闹事儿，花将军，我去看看！”勒转马头就赶了回去。我望了望身后沸扬腾空的沙尘，心里也是大奇，这刚上路怎么就出事儿了？我转念间，打了个呼哨也跟着他往回奔去。
等我俩到得近前，竟发现是几个兵士围成一个圈抡着拳头往地上躺着的一个人砸去，边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喊着什么，身周的人居然还是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更有甚者，还有人歪着脑袋等着看热闹。直到我俩赶了过来，人群中才开始骚动起来，有几个看着像是头目的人挥着手赶了起来，“起开吧起开吧！没看到花将军和侯将军来了嘛！”
侯方勒马站定，一个跃步跳了下来，疾走到那堆人身前就一声呼叱，“怎么回事！？不知道军中不许同袍相残吗！”我立于马上，看那堆人却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很快，其中就站出一个身形颇为彪悍的汉子，指着地上那个掩在一片沙砾中的人道，“侯将军，是他偷了我东西！那可是我家传家之宝！您说我该不该打他！”
侯方皱了皱眉，走到地上那人身前道，“你起来！”那男子微微掸了掸身上的土，才慢慢抬起脑袋来，只是这脸上满是泥泞沙污的，愣是让人看不清真实相貌，只是感觉像是个刚过弱冠的少年。
“怎么回事？他说你偷了他东西，是有这么回事儿吗？”侯方的语气已经有了些不耐，想来军营经常出现这种事儿，都也见怪不怪了。
那男人却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侯方攒着眉心扫了眼周围道，“不会是被你们打傻了吧？”人群中爆出一阵冷笑，旁边又走出一个高个儿汉子，细声细气的哼道，“得了吧！他三句都憋不出一泡屎来！我看他本来就是南朝的人，说话都拿腔作势的。”
他话音刚落，身边那些兵士更大声的哄笑起来，我听到南朝两字，心里一动，跳下马来走到侯方的身边道，“这孩子看着还小，不像会偷东西的样子，先带到前锋营那里去吧，我回来再好好问问他的。”
侯方明显一愣，在我耳边小声道，“这不大好吧花将军，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找个借口整整新兵不是常有的事儿，让他们打几顿出出气也就好了，您一插手，这孩子以后更不好混。”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我心底却猛地一阵钝痛。
这就是新兵的待遇吗？是不是，木兰你在刚入营的时候，也曾受过这般欺负。你一个女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才能坚持撑到现在？我又看了眼那匍匐在地上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年少的木兰闪着不屈的眼神对着我炯炯而视。
我心意暗定，干脆看都没看侯方一眼，突然扬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他以后就跟着我了！以后要是谁再敢动他就是不给我花木兰面子！可别让我瞧不起你们这些人！”话毕才冲已经瞠目结舌的侯大将军一个扬眉，笑道，“这不就好了，他跟着我，还有什么混不下去的？”
那帮兵士也是一阵面面相觑，一片噤声，大概是都不明白我为何要护着这人，侯方也只得扯了扯嘴不再说话。我心中偷笑，走到还蹲伏在地上的那人身前，温声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他垂着脑袋，沉默了良久，才低沉着嗓子说了三个字，“萧逸之。”我一愣，禁不住就问道，“你是南朝人？”他蓦地抬起头来，那亮如点漆的眸子让我一凛，如此深邃的眼神，真的是这个年级的孩子应该有的吗？
我见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就起身道，“随我去前锋营吧，到那里重新领套衣服，是南朝人，就不要给自己的故乡丢脸。”
他明显一滞，看向我的眼神又多了些复杂。我冲他微微一笑，又转身向侯方道，“你给他安排吧，别委屈了人家。”随即翻身上马重向前方趋去。只是，起伏的心潮，却似是有了些许的不同，想到那少年墨黑色的瞳孔，想到那片向往中的温乡软水，心头就是一阵柔软，南朝啊，以后，会不会有机会，让我踏上那方土地，去追寻那个未做完的梦……
到了晚上扎营安息的时候，我又着侯方找来那个男孩。这回他算是已经擦净摸亮，穿戴整齐，借着耀目的火光，我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原本白净的面皮上浮起一些乌青，比起木兰还要瘦削的下颚，一双深幽黯默的眸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军营里的，这样的男孩，到了战场，不是任人宰割的命吗？
我见他只是低着头望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居然也没有想要感谢我的样子，心里难免不愠，便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怔了怔，望向我的眼神却依然冷幽的可怕，“还好。”他这两个字就把我想要与他深谈的心思全部一脑袋拍死，就这个样子，要是不被人打我看才见鬼呢！我翻了翻白眼站起身来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走一天呢，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起来。”谁知道他点了点头，还真就缄默不语了。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正要离开，他却突然从喉间逸出一声喑哑的问句，“将军，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一愣，为什么？是因为想到她了吗？是因为你是南朝人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于是就只得道，“看你挺可怜的，一个南朝人却跟着我们去打柔然，也挺不容易的。”
“……”我见他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沉默不语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笑了笑，望着天边忽明忽灭的辰星，心头却重又粘稠了起来，这个时候，她该是已经要来追我了吧？不知道，你要追多久，才能追到我呢。
“啪嗒，啪嗒”，突然地，几下点在脸颊上的粘腻冰凉一下子打醒了我，我低头望着落在我手上的那点点雨滴，心里倒是快活了起来。“下雨了呢！”我兴奋地望向坐在我边上的少年，却见他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盈满一手落雨的手掌，本就病弱的眉宇间更是堆满了忧伤。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郁郁寡欢？总感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就这么一直注视着他，竟然如痴了一般。
“下雨了！下雨了！”就连四周呼喊的声音也渐渐在耳边淡去，那个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少年就像沾了水的泼墨画，晕染开一片墨渍，而那幅画，就这么的在眼前扭曲，幻化出一张温婉而熟悉的容颜，她骄傲的笑，眼角眉梢的泠然恣肆点点化开，让我再难把持住欲要破膛而出的心跳，我咬住唇，闭上眼，却无法赶走占满我脑中的那张脸，木兰，木兰，你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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