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

　　叶重机在曲敬桥上和叶守分了手，便一直在桥上徘徊，并不时伸着脖子四下张望。
　　桥下卖布鞋的货郎被他瞧得一阵起毛，终于忍不住叫了声，“喂！叶真人？”
　　叶重机一愣，转过身，眯着眼向桥下望去，搜了半晌，终于看清来者，哦，原来是前街的王贵。几个月前还和叶守替他家的牛接生过的。
　　叶重机忙应话，“王掌柜好久不见。家里的牛可好？”
　　“母子平安！”王贵一咧嘴，“叶真人有事情罢？在此转了好久。”
　　叶重机大叹，“我在此间想寻个卖粽子的，可是在桥头望了半日，竟不见一人有卖。”叶重机突然飘到王贵跟前，几乎只隔着一个鼻尖的距离，抬首，神色甚为庄重的问道，“这京城里卖粽子的王掌柜可熟识？”
　　王贵被叶重机飘渺的身型悍的退了半步，略微定了定神，
　　“这个---”
　　立秋已经数日，早就过了产菰叶的时节，当时家家做粽子的时候不见叶家买，现而今火急火燎的非要买来吃。
　　“叶真人，非要吃粽子么？如今已经没有几家在做粽子了。”王贵边说边摇头，“不过前街的孙家刚刚从北方贩了些大板栗回来，一个个，呵！这么大！”王贵比画出个拳头大小。“听说就要做栗子糕卖。叶真人若真想吃甜食了，我今晚回去让他们做了明一早给你送到宅子上。”
　　叶重机忙摆手，“是要送位故人的。他好这口。”
　　“哦~”王贵了然。靠在货担上，拿手磨蹭下巴，“如此这般---怕只有五柳街前头的程秀才了。”
　　“哦？”叶重机两眼一亮，继而恍惑，“他不是卖书么？”
　　“兼写书信对联批八字测风水教书问路卖茶叶蛋。”
　　“啧啧~”叶重机深感佩服。“那就多谢了。我赶紧过去看看。”
　　“诶！叶真人，莫急。”王贵一把扯过叶重机的袖子，老鼠般的眼睛一转悠，凑近叶重机耳朵边压低了声说，“最近这一阵子呀话本流行的狠，所以听说程秀才又忙着写话本了，前些日子正在写一篇巫山神女夜奔情郎的段子。”
　　“哦？”叶重机两眼精光一现，心想，情节一定很精彩。
　　“但是---”王贵话锋一转，“据说遇着了那叫什么---哦，瓶颈。写不出巫山神女的风度。”
　　“哦~”叶重机摸着下巴心里着实着急。
　　“不过，”王贵也摸了把下巴，“听说为了了解神女的生活，前些日子跟着贩皮毛的猎户进了山。”
　　“哦！”敬业程度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如此说来，竟是还没回来么？”
　　王贵继而叹气一声，“回是回来了。可是也不知在山里惊了什么，回来后就一直神神叨叨的。在家修养了好几日。”
　　“哦？”叶重机着实为程秀才和他的话本着急，
　　“所以，”货郎王贵直了直身子，“也不知他今日摆摊了没有。若您今日实在着急，也不妨过去看看。”
　　叶重机也直了直身子，咳了一声，望着街上行人匆匆，一身正气道，“若真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贫道一定尽微薄之力务必要保一方平安！”
　　王贵肃然起敬，直挑大拇指，“那真是辛苦叶真人了。”
　　这边话音方落，叶重机那厮早已飘没了影。

　　程远适这几天一直很恍惚。今天日头升了老高才在街上搭起书摊，将把“书”字的小旗立起来，就揣着袖子蹲在街边上愣神。
　　他本来是个很普通的普通人。家世一般相貌一般脑子一般，念了大半辈子，四十开外上才混了个秀才。本以为前路漫漫一辈子就要老死在科举之路，却在一个酒醒的黄昏里，看着层峦远山，豁然开朗。
　　功名不过浮云，人生难得在世，活给自己才不枉此生。
　　遂弃书。
　　由于中年改行，是以最近几年一直处在人生的转型阶段，当然曾经也有过迷茫，幸而于偶然间得了一本古书，里面讲到了我们老祖宗里投机商的鼻祖——陶朱公。大受启发感慨赚钱之事不过尔尔，贱买贵卖，发财之道。怎奈实际操作之时一直缺少本钱，只好将就着用老辈留下的家底存些反季的物品来卖，小打小闹，将将糊口。
　　最近几日发现话本《红冠铁霸王！》非常走俏，暗暗动了写小说的心思。
　　前几日和一帮猎户进山取材，没成想一个人迷路在深山老林间，误打误撞他居然救了一只狐狸。初一见它时，小东西正趴在地上不动弹，后腿被卡在捕兽夹里一点点的渗着血，一对耳朵耷拉着，听见人来时还颤了颤。
　　说实话，自己当时心里其实也没有多慈悲的想法，只是看到那一双葡萄样的小眼睛滴溜溜得转，无助的望向自己。眼里的泪花打着闪的要往下落。心里突然就跟过了电般，苏苏麻麻。等人清醒过来时怀里已经抱着那团火红的小东西了。
　　忍不住拿手上去，捏捏它的耳朵，揉揉它的小爪。蓬松的毛发炸起后，像个火球般圆润。
　　真是可爱的紧。
　　待把小狐狸带回家，一天三个鸡蛋照看的它将要大好时。
　　一直趴在枕头上晒太阳的狐狸突然开口说话了。
　　“程老头，我们狐族是讲情义的，那日你救了我，我便报恩与你。可好？”
　　轰隆隆！晴天一个霹雳直把他劈的全身焦酥。
　　恍惚了几日，夜里时常惊醒，转身望望身边的小狐狸听得它鼻鼾均匀而恬淡，再拿手摸摸毛，一阵虚幻感。
　　此系真耶？假耶？梦耶？
　　哎------不可知也---
　　“程秀才？”
　　-“--------”
　　“程秀才？”
　　“---------”
　　“程秀才！”叶重机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
　　蹲在地上的程远适终于动了动，缓慢的抬起迷茫的头颅，混沌的看着面前的这个道士，过了好久，如梦初醒，“叶真人？好久不见。”说罢，又低下了头。
　　叶重机趁着刚才的空子细细的看了下程秀才的面相。
　　方才听得王掌柜一席话，还以为他书生体制弱不禁风，入了山招了些游魂野鬼山怪地精。没成想这老书生印堂红润的狠，前额两侧的迁移宫隐隐有丰隆之势，怕是要有贵人相助，前途不可估量啊。
　　唔，如此这般，那个话本便指日可待了。叶重机的心稍稍的放下来一些。
　　只是不知程秀才去山里那遭到底有了些甚么样子的奇遇。实在好奇的紧。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套他。只得暂且按了这点心思，把正事拿出来说，“听说你这里常卖些反季的物什，贫道想买些粽子送一位故人。不知你这里可有的卖？”
　　程秀才又缓慢的抬起头，眨眨眼皮，“唔，有的有的！”
　　起身在书摊下的竹筐里一阵搜罗，半响后掏出两个菰叶粽子，细红线绑了，系到一处。
　　“给你。”边往外递嘴巴里还在嘟囔，“一个蜜枣一个腊肉，里面的稻米全用芝麻拌过的。红绳一系驱邪免灾。只是菰叶用的是今年春里的，可能不是太鲜香。”
　　叶重机心花怒放，暗想～有了这个见面礼那个老鬼应该不会再提当年的旧账了罢。连忙说道，“不碍的不碍的。”掏出钱来便要递给程远适。
　　怎料书生推手阻了，“此钱不能收。”一脸坚毅。
　　嗯？“这是为何？”叶重机不解。
　　秀才赔笑道，“叶真人日日为我们五柳街的百姓操劳，驱鬼问事挑福地，起名测字牛接生。真是事无巨细呀。我总想找个机会表达下对叶真人的敬仰，今儿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您无论如何也要遂了我这个心愿。况且，”程秀才的一张老脸，笑意越发谄媚，“况且，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叶真人。”
　　“请讲。”古话说的好，君子赠人以言。叶重机握着两个粽子，心里很舒畅。
　　程秀才向前压了压身子，眉毛眼睛全挤在一处，用异常神秘的语调问道，“狐狸报恩之事，常听书上讲起。不知在这真实世界里，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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