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黑水城
明蕖与沐辰跌进弦境中,一抬首,发现正立于一水帘前方的堤岸之上,脚下便是滚滚流水万丈深渊。
水帘中端坐着一人,纯白素袍,黑发如墨,闭着眼,安然自若。
“是庄主!”沐辰大叫一声。
这声音穿透水声,响彻彼方,但水帘那头的人却毫无动静。
明蕖抬手示意他不再说话,自己则伸腿欲往前跨一步。
沐辰忙将他一把拽住,“弦境中无法施功,你飞不过去的。”
明蕖扯开了他的手,“我过得去。”
他伸出腿,纵身一跃,没有一丝犹豫。
沐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眼见着他消失在了翻滚咆哮的水汽中。
他大吼一声,“明蕖!”
耳边除了振聋发聩的隆隆水声,便什么也听不见。
水流猛烈地冲击下落,在深不见底的下方汇入主流,沐辰拼命张望,试图看见一丝明蕖的蛛丝马迹。
然而终究是被澎湃汹涌中四溅的水雾挡住了视线,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他无奈又无措,只得看着对面水帘内的付柠月默念庄主保佑。
就在心慌意乱之时,突见对面崖壁上,有一人形似正攀爬而上,定睛一看,万分欣喜涌上心头。
“明蕖!”他大喊道:“千万小心!”
一边狠狠地舒了口气,一边又惊叹于明蕖的变化。
几日未见,怎么变得这么刚勇又强大。
明蕖于崖壁上快速得攀跃,他的身体轻盈而有力,所有肌肉都被调动起来通力合作,他不断向付柠月靠近,满脑子只有找到他,带走他。
终于,他跃上了水帘那端的平地,顾不得由于太过急躁而造成的满身擦伤,也顾不得朝对面拼命向他挥手的沐辰做个回应,他一个箭步奔向付柠月,就像扑火的飞蛾般,星飞电急。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付柠月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由心而生,并瞬间让他浑身冰冷。。
只见湿润的地面上,付柠月朝外坐着,他身后,背靠着三个人,正是那三位对外宣称正在闭关的大宗。
而此时,他们神情凝重,脸色煞白,或者说,已全然没了人色,就如同突然被抽走了精气般,僵化木讷,他们各自背对而坐,跟付柠月一起,形成了面向四方的姿势。
明蕖停下了脚步,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形。
这三位大宗,是何许人也,他们兴云作雾,叱咤风云,在外是镇守一方的超凡圣者,在内是鹤鸣山庄的开拓缔造者。
这些年虽生了退隐和施教之心,而多在山庄内休憩停留,可与生俱来的能力与光环,不是轻易消逝的。
换句话说,这世间,能让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抽干了身体的人,理应不存在。
可眼前这一幕,又真真切切,不是幻觉。
明蕖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此时付柠月所处的角度,是背对着他的,他墨色的长发垂于腰间,头顶戴着他平时常用的青色玉冠。
骨脊正直,一如他印象中那样,端正安坐。
明蕖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慌了神。
他甚至往后退了小小的一步,而后咬紧了牙,狠狠地握了拳。
难道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他看着眼前低垂着头,形如枯木的三位大宗,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恐慌和害怕。
他怕他看到付柠月,也遭了这般横祸,而他却无能为力。
自他拿回自己一成的记忆,无数片段便推挤着涌出来塞满了他的头脑,他虽来不及细细罗列研究,可却坚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满满当当的回忆里,竟存满了付柠月的脸,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以及因他而起的那隐秘又热烈的情愫,都如同被压缩后终于得到释放般,强势宣誓着在明蕖人生中的地位。
明蕖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向前迈去,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即使那是段枯木,也要将他抱回去,守着他回春。
他接近付柠月,将他拉向自己,他心脏剧动,耳鸣炸起,近乎窒息,周遭一切仿佛暂停。
眼看着付柠月被乖乖地拉向他,而后几乎是在一瞬间,如同触碰了什么机关,他的身体突然化成了飞扬而起的尘雾,并迅速消散在明蕖眼前。
明蕖大骇,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在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
“庄主!!”沐辰的哭吼声混着水声自对面传来。
明蕖却未听得清切,他睁大了双眼,只觉浑身无力,他嘶哑着想喊他一声,可一股腥甜涌上喉间,由口而出喷射出鲜血。
他双腿一软,跪在原地,脑内轰鸣,他抬了抬手,想触一触原本他坐着的地方,可巨大的悲恸已排山倒海地袭来,压的他喘不上气。
最后,他晕死了过去。
沐辰跪在离他不远处,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明蕖已经听不见。
明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弦境,也不知道沐辰去了何方,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避开了沈一蒲的追杀。
当他醒过来时,他便孤身一人在鹤鸣山庄的后山上。
他睁开眼,看见惶惶日光在头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直愣愣得看着这日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许久,他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去。
他找到一条溪流,便坐了下来,看着水中的倒影,头发凌乱,面容扭曲,身上是血渍污迹,满手满腿都是擦伤后结的痂,黑褐色密布,显得又脏又丑。
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水面,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他将脸埋进水里,顿觉冰冷刺骨,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可他不愿意起来,他的心脏就像被千刀万剐,太痛太苦。
置身冰冷,也许会让这种痛被抽走一些。
他就这样闭着眼,将脸沉在水中,一动不动,却突然听到一个稚童的声音,“抓到了!”
他猛然抬首,只见不远处,一小童正用尽用力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那鱼接近他身体大小了,可小童全然无畏,脸上堆满了惊喜。
这场景太过熟悉,明蕖动了动嘴唇,嘶哑道:“小安。。。”
那头的小童喜笑颜开,又朝岸对面大声喊道,“爷爷!我抓到了!”
明蕖木然得顺着小童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边有一蹲着的老人,此刻正朝这头张望。
小童抱着鱼跑向他,嘴里不停喊:“快看啊爷爷,快看啊。”
明蕖看着两人,猛然低下了头。
大滴大滴的泪开始滚出来,滴向溪流中,化成一点点小水花,荡漾开去。
他紧紧咬着唇,拼命压抑着耸动的肩膀,他清醒了一些,却变得绝望。
他穿越而来,处处碰壁,辨不明敌我,也分不清好坏,只有一个人,时时救他于危难,护他于心间。
他温柔高贵,如同神邸。不知何时,他萌生了一些倾慕,有了软肋,便想要盔甲。
他不想再一直活在他的庇佑下,而想反过来,庇佑他。
可他却不见了。
他竭尽所能,在夹缝中想尽办法成长。
终于他等来了这一天,他变得强大起来,甚至自认为可以与他并肩,为他而战。
可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他消失了。
他的天塌了,那他还留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明蕖望着原处离去的老少,神色迷惘。
他脸上的水渍未干,风吹过来,皮肤便像被小刀刮过,他吸了口气,神情空洞,远处那爷孙俩正在为捉到了肥鱼而欢喜,其实世人的幸福一直很简单,冬日里的热饭,孤独时的陪伴。
明蕖想起小安,那个为了让他救出付柠月而牺牲了自己性命的重情重义的小人参精。
可惜他辜负了他。
他又想起付柠月,他明明答应自己会回来的,眼下鹤鸣山庄被鸠占鹊巢了,几位宗师也死于非命了,沐云可能是叛变了,鹤鸣山庄的弟子们都不知被打发去了哪里,而自己作为他最担忧的人,也陷入几乎绝望的境地,可他怎么还不回来,明明这里这么需要他,明明这里不能没有他。
能有什么事比眼下还重要的?
明蕖抬头看了看日光,不知要去哪里找付柠月。
更不知道即使真的找到他了,还来不来得及救回他。
他因得了夫丸石的力量而刚找回不久的自信心,在此刻也被巨大的伤痛代替,自怨自艾中,甚至未发觉有人正在接近他。
自小甜甜得了岩火玉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穿上恢复了人形,外表看来与正常之人别无二致,他在阴暗之处飘飘荡荡了三百年,终于又能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行走,一时觉得哪儿都新鲜有趣,忍不住一口气玩乐了好几天,要不是想回山洞捡些细碎的丸夫石吸些能量,他也不会发现坐在冰水中发呆的明蕖。
“怎么了这是?“他走近明蕖,见他手上脸上不少细小的伤口,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失了魂般,忍不住笑起来,“不应该啊!功力都恢复了,还有人能伤到你?”
明蕖启唇,“不想死就滚。”
小甜甜却不怕,“用死威胁一缕魂魄,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了?我少说也活了三百年,论辈分,那可以说是你祖宗了,这么跟我说话,不妥吧。”
“三百年,”明蕖轻轻嘀咕了一句,有些无奈,可随后突然灵光一闪,他起身盯着小甜甜,“魂魄!”
小甜甜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干嘛?”
明蕖咬了牙,“付柠月的魂魄还在那臭王八的上凝魂中。”
他起身道:“我要去黑水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