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丧尸异闻录

　　疠所自知州大人重新安置妥当后，李驿丞的日子便越发闲适起来。每日不过门口搬把椅子坐着，喝喝茶，逗逗文程，比那大牢里看守嫌犯的兵丁要惬意许多。

　　疠所内住着近四十人，除了那八名似是而非的住客，旁的伤患实打实乃是白盲鬼所咬。两位大夫每日早晚勘验一遍伤势，记录册子，若有伤势趋重者，另拨单间休养，待伤势好转再住回原来的通铺。
　　由此，除了伤重者房门上挂着锁，旁的通铺的锁都撤了。

　　这日昏晓，日头将落未落，张连富又在房里喊李驿丞。李驿丞有些烦，将茶杯搁下，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这才起身去了他房门前。

　　“张连富，这一天天的，尽你破事多。”李驿丞门外呵斥，“这回又是怎么了？”
　　“这如何能叫破事。”张连富把门打开，指了指靠窗的床板，“前几日落雨，我那床板就潮乎乎的。连带着被褥都潮了，夜里睡不好。”

　　李驿丞迈步想进门，迈到一半歇了心思，白了他一眼：“落了两日雨，甭说你这头，我那房里还渗水呢。我说什么了吗？”他压低声音道，“这疠所原是驿馆，空置许久，未曾修缮过。雨一大，屋子里就潮。”

　　“那你们也不想点法子。”张连富很是嫌弃。
　　李驿丞啧啧两声：“事有轻重缓急，几位大老爷门儿清。何况，这修缮要银子对吧。眼下不过临时挪来用作疠所，待你们好全了，这地还得空置，何必费那银子。”

　　张连富还待再讲，李驿丞摆摆手：“我给你拿床新被褥来。”
　　说着转身走了。

　　张连富无奈，往门口瞅了眼，瞥见了疠所院落大门处站着的那几名弓箭手，心下微瑟，仍回了自己的床位。既然没有疯子，还是待着罢，好歹还能白吃白喝。
　　李驿丞送完被褥出了门，就瞧见有两名兵丁带着两名男子来了疠所。

　　“谁啊？”他对着那两人努努嘴。
　　兵丁道：“李驿丞，这是前头逃往滨河县的伤患。知府大人抓了他们，给送了回来。”
　　听说是出逃的病患，李驿丞急忙后退一步，对着隔壁院子喊了一声：“文程！请叶大夫过来。”

　　文程听了，带着叶大夫过来，勘验伤势完毕后，叶大夫把李驿丞喊过来：“他们俩都是小伤，不碍事。可他们脉息不稳，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还是单独安置吧。”

　　李驿丞喏喏，把两名伤患单独安置在二楼西面的房间内。等文程他们走了，又问带人来的兵丁：“你见着知府大人了？”
　　兵丁摇头：“哪能呢。连知府府衙都没能进去。”
　　“知府大人是姓陈的吧？”李驿丞皱皱眉，“就送了人来，没旁的话？”
　　兵丁道：“说是过几日会派人来咱这。”

　　李驿丞一脸恍悟，嘴上也没说，只对兵丁摆摆手：“辛苦你了，快些回去吧。”
　　兵丁走后，疠所的人用了晚饭，李驿丞就开始琢磨这事。

　　玉州知府陈章茂治所在滨河县，听说今年是他任期的第六年，直待年底回京师述职，再领旁的官职。以往年政绩来看，要是接下来的几个月玉州无大事发生，陈章茂必然会升迁。

　　通和县自白盲鬼疾疫出现以来，已死了十人左右。同往年相比，死了十名百姓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天灾人祸的，倒霉的人不少。可若是经人传染的疾疫就不同了，疾疫若不及时控制，自通和县一路泄往京师，那上头必要追究陈章茂的责任。

　　眼下陈章茂将病患送了回来，又说会派人前来，可见这位知府大人面上极为重视此事。毕竟疾疫若得以控制，那便是他的政绩，若失控，他也脱不了干系。
　　李驿丞这般想着，又觉得眼前的升官发财梦有些艰难。疠所这烫手山芋，做得好，能升职，做不好，怕是连知府大人都要得罪。

　　外头暮色四合，秋风寒劲。苍苍夜空跑着一堆堆乌沉的黑云，遮得月光时有时无，仿佛明日还要下雨似的。

　　“福祸相依，福祸相依啊。”
　　李驿丞嘴里念叨着，负手走至疠所前门，将门从里头锁上，把那钥匙拎在手里，又负手进了自己在一楼的房间，准备歇息。

　　半梦半醒间，隐隐就闻到了火焦味。

　　秋日火燥，若前几日未曾下雨，走水确有可能。可眼下屋舍都还潮着，怎会闻着火焦味？李驿丞迷迷糊糊地想，猛然间惊醒，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便被烟雾呛了一嗓子。

　　房内漆黑，热浪氤氲，滚滚黑烟在头顶压着。
　　李驿丞心陡然一沉，急忙压低了身子，拎了床边方几上搁着的钥匙串，打开了房门。

　　一楼已被黑烟遮笼，所幸并无火光。喉咙口剧痒，呼吸有些费力。有几人聚在前门处，正在可劲地拍门，一边拍一边喊。
　　李驿丞摸到前门处，把门口的人挤开，手忙脚乱地开了锁。

　　门一开，几人火速冲了出去，冲到院子外一阵猛咳，各个身上黑不溜秋的，被烟熏的只瞧见一口白牙。
　　院门已开，有兵丁正忙乱地去找水桶提水灭火。也有人已经往知州府衙跑去。只那三个祝铮带来的弓箭手，搭弓上箭死死盯着疠所。

　　文程冲到院门口，见院子里才这么点人，对着李驿丞道：“李驿丞，快些喊人逃出来啊！”
　　他说着从旁边跑过来的兵丁手里接过水桶，从头到脚往自个身上倒了一桶，又用袖子捂着，冲进了滚滚黑烟中。

　　李驿丞人都吓傻了。
　　疠所走水，若有伤亡，他这辈子可就没法在官场混了！

　　他强压心神，自己不敢上去，对着身后忙着扑火的兵丁道：“快去知会防火役所！你们进去救人！”
　　正说着，文程抱着个婴儿从黑烟里冲了出来。

　　婴儿已被烟熏黑，只嘴鼻那边像是被人好生捂过，仍有些白生生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扁了扁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后头跟着的几人就不太好受。妇人浑身漆黑，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旁边已有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叶大夫接过婴儿，又拉扯了那妇人，交给一旁的兵丁，喊他带人去上风口待着。
　　文程还欲冲进烟中，被李驿丞一把扯住。

　　“你不要……咳咳命了啊！”他拉着文程往院外避烟，“烟这般大，二楼的怕是已被熏死了！咳咳……不要搭上小命！”
　　文程着急，哑着声怒吼：“李驿丞！你忘了，人要是死了，那才是大事！”

　　李驿丞闻言，当下就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一张脸惨白起来。

　　他忘了，这些病患，尤其是二楼的病患乃是真正被活死人，抑或称之为白盲鬼的死人咬伤的。知州大人提过，只要活着，万事无忧。若是死了，定会尸变。
　　二楼约莫三十人，要是全死了，那这通和县都要玩完！

　　他浑身发冷，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僵住了，连带着思绪也断了线。

　　周遭兵丁和幸存者的喊声、咳嗽声乱作一团，以疠所为中心往桥榭辐射。便有许多周围的百姓出来帮着一起灭火。还有的自发敲锣打鼓，让下风口的住户做好防烟措施，抑或出门避难。
　　整个桥榭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给吵醒，人声、锣鼓声、火烧樑木的嘎吱声被浓浓的黑烟裹挟上天，沸沸扬扬地四散。

　　李驿丞忽然间回了神。
　　“文程！文程！”他无头苍蝇地一阵乱喊，很快拉住了正往自个头上浇水预备再进火场的青年，“文程！这是钥匙。快，你去把前门锁了！”

　　文程大惊：“李驿丞你说得什么胡话！前门锁了，他们怎么逃出来？”
　　“他们怕火。与其放他们出来吃人，不如别出来了！”他附在他耳边低语，几乎咬牙切齿。李驿丞胆小了一辈子，这会子忽的硬茬了起来实乃迫不得已。

　　看疠所的火势，分明二楼西北处最旺。二楼西北的房间关着今日自滨河县羁押回来的两名出逃伤患。他们进疠所时原就有些异样，如今他们的房间已被火舌吞噬，想得深一点，说不准这火也是他们放的。

　　李驿丞心里门儿清。平白无故他们不会放火，怕是被陈知府拿住了什么把柄，特意回来趁夜放火，为的就是把这群伤患全部烧死，以绝后患。
　　眼下火趁风势极难在短时间内扑灭，疠所内的人此刻逃生几无可能。与其放他们尸变为白盲鬼为害苍生，不如锁着他们，顺了陈知府的意清除后患，他还能将功补过！

　　念及此，见文程不为所动，他正欲自个冲过去锁门，就被几声凄厉的惨叫声吓得一抖。
　　李驿丞抬头看去。

　　风自西北吹来，往东南而去。熊熊烈火围住的二楼西北房内，火苗乱窜。窗边有两道被火光包裹的身影，正在房内横冲直撞，凄厉大叫。

　　神焦鬼烂的悲鸣声仿佛烈火灼骨的烁响音。

　　不多时，其中一人猛地撞破了窗户，砰的一声摔在了院内地上。
　　燃着火的人在地上打滚哀嚎，便有兵丁对着他浇了好几桶水，把那火给灭了。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臂折在后头，像是断了。浑身衣裳已被烧光，肉眼可见的皮肤被烧成了焦炭模样。他脸颊被烧得漆黑，一边甚至耷拉了一大块焦皮下来，看得人怵目惊心。

　　便听得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大气，眼睛猛地睁了开来。耷拉的眼皮下，一双白膜深覆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盯着前方。不过一霎，他已直挺挺站了起来，一手高举着挂在脑后，一手断成几截似的晃荡在旁边。对着李驿丞冲了过去。

　　见一人形焦炭诡异地直冲过来，李驿丞吓得双腿发抖，跌坐在地。若非文程从旁拉了一把，那白盲鬼早就啃到了他身上。
　　便是如此，他还不忘要去锁门。

　　白盲鬼此时扑倒了一名兵丁，正要啃咬，被院门外的弓箭手一箭射穿。
　　李驿丞此时冲向了前门，才刚摸到门锁，忽有东西从门内撞了出来。他猝不及防地，钥匙被撞飞，连人带门一起摔飞在院内，眼一黑，脑子也昏沉了。

　　失去意识前，恍惚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出砸落在地的沉闷声响。又听得一连串脚步声自前门那冲了出来，几乎擦着他的脑袋往外跑去。

　　耳旁惊恐的呼声与惨叫声猛然炽烈起来。
　　李驿丞头一歪，彻底晕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