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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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鸦雀无声。

      掌柜连同店小二挤在后厨,楼梯口被官兵守着,客人一律清走,连同雅间里的达官贵人全被扫地出门。一些人嗅觉敏锐,猜到是有大人物下凡,没敢有怨言。一些人摆谱摆惯了,左拥右抱揽着人吃酒时被轰出去,免不了心生愤懑。

      “才升上官呢,摆这么大谱,也不怕闪了腰。”

      张歇才将太子安置下,一下楼听见这话是在内涵自己,当下脸黑似炭,勒令将此人轰出去:“本官几时摆谱,真佛坐在楼上,若不是怕阁下瞎了狗眼有所冒犯,青天白日,又岂敢封街锁楼!”

      阮峥上了楼,掀开帘子进入雅间。

      只见那白衣少年坐在椅上,衣裳脏了,仪态却端端正正,像个十足贵气的小学究。眉眼与天子有五成相似,唯独脸皮青涩生嫩,威严之气少几分。

      “拜见太子。”

      众人齐齐行礼,朝小太子大拜叩首。

      梁青野不想跪,发现自己站着突兀,于是也不情不愿跪下去。太子殿下上前扶起阮峥,低声唤了句阿姊。阮峥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对认不出亲弟弟这件事做出解释:“帽子挺漂亮,刚才一下子没认出来。”

      小太子脸上一块淤青,在她面前有些局促:“阿姊,我错了。”

      阮峥端详他的伤:“错哪了?”

      方才坐在楼上,小太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了深刻反思,被她这么一问,登时羞愧难当:“我不该偷遛出宫,也不该带梁家妹妹来这种地方,更不该莽撞冒失,害梁家妹妹被无赖掳走。”

      小伙子有前途。

      分明被梁青野拉上贼船,却自己揽过罪名,说是他带人家来的。一个久居深宫的太子,怎么能知道东营街这种厮混去处?阮峥扫了梁青野一眼,后者撇着嘴,朝太子投去“算你还有几分义气”的眼神。

      “还疼吗?”

      小太子低下头,企图掩盖脸上伤处:“不疼。”

      阮峥拍拍他肩膀,示意赶紧坐下,转头吩咐张大人:“让人去厨房拿几个水煮蛋,给太子揉一揉脸。”御林军快到了,找大夫来不及,也不安全。宫里把太子当宝贝疙瘩,磕着绊着都了不得,今日被打了一拳,要是问起罪来,那无赖的九族得下地狱。

      梁青野这回篓子捅大了。

      她自知理亏,灰溜溜跟了阮峥一路,确认太子没事,便想要下楼自行离去。阮峥让张歇通知丞相府接人。梁青野不领情,偏要自己走回去。

      小性子在人后使叫可爱,在人前使就叫不识好歹了。阮峥找了把椅子坐下,喝了口茶,看人给太子用鸡蛋揉脸,话却是朝着往门外走的三姑娘说的:“坐下吧,待会你大哥还得来给太子请罪,来回折返怪麻烦的。”

      梁青野平生最怕她大哥,脚步钉在门口:“这和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阮峥:“没有关系。”

      梁青野:“那你让他来做什么?”

      阮峥淡淡道:“许久不见,我与梁大公子叙叙旧。”

      有人犯错,总得有人出来背黑锅。此事非同小可,若宋贵妃忍气吞声,按下去也就算了,要是做起文章,梁皇后估计都得吃一壶。皇帝待太子没有好脸色,毕竟是唯一的儿子,总得周全体面。大周的储君,为花魁出头打架,传出去像话吗?

      黑锅多半得梁家背。

      谁让他家姑娘无法无天,连太子都敢拐带?

      阮峥对梁静山十分同情,养出这么个妹妹,天天赶着道歉都来不及。

      梁青野:“你就是想让他教训我。”

      阮峥:“你难道不该被教训吗?”

      梁青野还在嘴硬:“我做错什么了?”

      “来东营街,还敢说自己没错?”

      “笑话,这地方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

      “那是自然。”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回呛。太子插不上话,在边上急赤白脸干着急。旁人自知位分低微不敢插话。张大人急得心脏快跳出来,只盼御林军早点到,了结这场祸事。洛云桢立在后头冷眼旁观。

      梁青野与公主势如水火,最看不惯她行事作风:“你是公主,他是太子,同为陛下所出,凭什么你做得的事他做不得。你我同为女子,你能来东营街喝酒看热闹,我就不能来?凭什么不能来?!”

      公主由太后教养长大,与一般女子不同。

      阮峥自幼习武,拿惯了刀枪。平日里男装出行游历,没人敢置喙半句。少年师从赤枫山黄道长,十五曾随顾大将军远征塞北,前几年南下临安打通三国商路。有雷霆手段,又有赫赫威名。

      朝野上下无不忌惮,每回提及殿下,首先想到的不是东宫那位正经储君,而是这位阎王菩萨。纵使如今她行事狂悖,惹天子不满,底下人敬惧犹在。

      三小姐敢当面质问,可谓吃了熊心豹子胆。

      众目睽睽之下,公主若不应声,便是自知理亏让人戳脊梁骨。若是要驳斥,必定说出些离经叛道之言,传出去招来口舌是非。

      “道理很简单啊。”

      阮峥心知自己没有退路,对待流言蜚语早已躺平,倒没什么顾忌。

      她后仰一靠,望着梁青野,笑道:“他是太子,以后继承大统,需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你是官宦小姐,日后议亲得顾忌名声。你们自然不能胡作非为。我一个公主,混吃等死活一天是一天,名声烂了遗臭万年,到头来不过黄土白骨一把烂灰。别说我来东营街吃饭,就是把雀仙楼包下来,天雷也劈不到我脑袋上!”

      惊世骇俗一番发言,吓得张大人面如土色。

      洛云桢看着她也目光微动。

      梁青野咬牙切齿,噎得接不上话:“你!”

      “青野,你少说几句,”小太子终于坐不住了,满头大汗起身:“阿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说青野,她今天受委屈了。”

      梁青野被她的无耻言论气得七窍生烟,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愤愤踢开椅子,面朝墙壁坐下。牙尖嘴利的小爆椒,今日被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阮峥大获全胜,心想不要脸果然是吵架的终极大杀器,朝洛云桢比划V字手势。

      洛云桢没看懂,但给她递了杯茶。

      阮峥喝了茶微微一笑,决定给太子点面子,暂且偃旗息鼓。

      半个时辰后。

      梁静山与御林军同时抵达东营街。

      阮峥领人下楼,与御林军统领完成交接手续,率先把太子送走,交接过程跟奥运传递火炬一样庄严肃穆。她在街头目送大军离去,送走了烫手山芋,回头一看,洛云桢正候在楼下,形只影单,被落下了一般。

      “手上的伤怎么样?要不要包扎一下?”

      洛云桢目视她迎面而来:“在殿下眼里,我看起来很娇弱吗?”

      破了皮的小伤,一会儿工夫自己愈合了,根本不足为道。阮峥只是没话找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我的牙太利。”

      洛云桢道:“确实很利。”

      阮峥不无尴尬:“我开玩笑的。”

      “我也是开玩笑。”

      “……”

      梁青野已经上了梁府的马车。梁静山安置好妹妹,折回来同阮峥辞别,看他们两个在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张大人:“公主府没有派车吗?”

      张歇跟公主不是一路来的,并不知道有没有派车,叫人赶紧去安排。

      梁静山:“我送殿下一程。”

      阮峥听到是在跟自己说话,转过身,朝梁静山摆摆手:“不麻烦大公子了,我们饭没吃完,不急着回去。”

      “我们”二字引得梁静山抬眼,他从始至终不直视阮峥,因而这一眼望过来,几个人具是注意到。气氛莫名冰封成刺,最敏感的是张歇,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更可怕的修罗场里,恨不得刨个地缝钻进去,后悔今天没看黄历出门。梁静山遥遥看了洛云桢一眼,话是对阮峥说的:“此地人多眼杂,殿下早些回府为好。”

      这会儿街上一个人没有。

      阮峥以为梁大公子品性高洁,不屑来此腌臜之地,和气地笑了笑:“多谢大公子,我们待会就……”

      “梁大公子所言极是。”身边的洛云桢忽然开口。

      二人先后出声,隔着阮峥对视,彼此眼中都有异样波动。前者面沉如水,眸光中似有尖冰利刃。后者清淡冲和,波澜不惊的泰然中滑过一抹戏谑。站在同样的立场上,都劝公主早些回府,一句话却说出两种远近亲疏的意味。

      阮峥未能领会,听他们两个都这么说,想着菜也凉了,没再坚持:“行吧,回去再吃。”说着往回走,从两人视线交锋中脱离出来。

      “殿下去哪?”梁静山目光随着她移动。

      “我去结账。”

      “张大人已经结过账了。”洛云桢幽幽开口。

      两道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烧得人如芒在背。阮峥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起了身鸡皮疙瘩,没搞清楚怪异感从何而来,只好折回来感谢张大人,将他也拉入这尴尬局面:“多谢张大今日款待,叨扰了,改日再聚。”

      张大人本在隔岸观火,一下子被拉入战局,脸部肌肉开始抽搐:“殿下客气。”

      梁静山道:“我备了两辆马车。”

      洛云桢身份特殊,坐丞相府马车不妥。流言蜚语软刀子杀人,阮峥披着马甲不在乎,一场大梦做完万事干净,与羞耻心无干,膈应都谈不上。沾上洛云桢却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她得多长几分心眼。

      “我们马车停在后街,走几步就到了。”她婉拒了梁静山的好意。

      “已经挪过来了。”洛云桢接上她的话。

      阮峥诧异:“什么时候挪的?”朝街头望去,一辆马车停驻在路口。

      洛云桢言简意赅:“方才。”

      今日这场闹剧,洛云桢一直置身事外,没开过几次口,唯一几句话都是对阮峥说的。他跟在她后头,好似一张行走的静物画。什么都没做,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安全感。沉默产生了柔软错觉。阮峥望着这个人毫无锋芒的目光,忽然有个冲动,想给他戴个虎皮帽塞一把大白兔奶糖。

      “那我们回去吧。”

      几波人各奔东西,陆续离开东营街。

      公主府的马车摇摇晃晃,行至主街,他们两人坐在车里,偶尔看到街上卖吃的玩的,停下来叫车夫买,大包小包挤在角落里。阮峥一样一样拿起来瞧,问洛云桢吃不吃。洛云桢说不吃。她便放回去。

      如此几个来回,洛云桢的目光便寻味了起来。阮峥握着个拨浪鼓,随手摇着,有一下没一下,不解其意:“你看我做什么?”

      洛云桢:“我在想,梁大公子为何会准备两辆马车?”

      阮峥不知道这有什么奇怪:“许是他要坐。”

      洛云桢话中有话:“兄妹二人不需要避嫌,坐一辆够了。”

      阮峥想了想,道:“许是他怕火气上头,忍不住,将三姑娘暴打一顿。”

      洛云桢:“……”

      梁静山是文人,再动怒,也不会动手打人。她信口胡说八道,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是真的不懂。洛云桢握住拨浪鼓的吊珠,将她的手指扯近些许,轻声问道:“若我不在,殿下会坐他的马车吗?”

      阮峥以为他要玩,将拨浪鼓放到他掌心里,认认真真回道:“你若不在,我今日便不会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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