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自救指南

　　玉门关外，千里戈壁。

　　一座由沙漠中各国行商人士组建的小小城镇，点缀在其中，站在城墙上，向四周极目远眺，也瞧不见除了黄沙外其他的东西，游人只能依着日升日落，来判断方向。

　　只有个门脸儿的烤羊肉铺子门前，一满脸沧桑晒得焦黄的店小二，正坐在躺椅上，借着棚子中一点凉阴闭眼歇息。

　　此地没多少人烟，行商的队伍有时一天能来几十趟，有时十天不来一趟，过此皆因要采买补给，是以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干什么的都有。

　　两三个看打扮像行商队伍里脚夫的家伙走过来，冲店小二嚷了一句：“伙计，给我来二斤羊肉。”

　　小二把盖在身上遮阳的破布一掀，荡出去一把黄沙，他抹了一把脸，又清了清嗓，沙哑地问：“切不切？”

　　“都行，你看着来。”

　　小二耸耸肩，回身进屋里倒腾羊肉去了。他将焯过水的羊肉往架子上一串，先划拉几刀切成方便下口的状态，再生火一烤，一会儿的功夫，便收拾利索，连肉带架子给了外头的人。

　　他将钱一收，附送了一把青果子，可以解渴。

　　小二见太阳要落山，老板娘前些天搭骆驼去隔壁城逛集市，不晓得今日回不回得来，便把门口的东西稍微收拾一番，打算提前收摊。

　　刚收拾利索，背后突然扒上来一双小麦色的纤细胳膊来，上面挂满了一串串的奇异石头手链，赤红纱布的薄袖子被搓到上臂。

　　来人紧紧抱住店小二的脖子，两腿不客气地攀上他劲瘦的腰肢，店小二浑身僵硬，以她身上的熟悉香味辨认出，是老板娘回来了。

　　再一闻，八成又喝了酒，喝成这个样子，晃晃悠悠地回到此城，路上也不知道遇见危险。

　　老板娘被他扒拉下来，打横抱在怀中，挪进小店后院，打算给人扔房间里。期间，老板娘迷离着双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给自己整理好衣裳，又非常正经地、好似端着一盘肉般往屋进，酒劲上头，忍不住呢喃道：“郑郎......真是个好男人......”

　　陆杨装作没听见，把风韵十足的老板娘扔在床上。本打算就此不管，但他转念一想，是床上的人给他发工钱，他又四处找了找水壶，背着身子给人丢过去。

　　老板娘没歇多久，又躺在床边高唱塞外歌谣，胡语汉语混杂着唱，颇有意趣。

　　陆杨躲出门外，看着远方夕阳，安静地喝水。

　　他出关已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他们四个刚出关外没一天，不知是与哪路神仙犯上冲，一个夜里，突然刮起了不小的飙风，竟将他们四个吹散了。

　　陆杨那时睡得正深，是个难得的好觉。可惜再一睁眼，不但人都没了，自己的剑也丢了，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好好的，就剩一只破扳指在手上，可谓穷途末路。

　　他又渴又饿，好不容易搭上一行商队伍，隐藏武功为人打打下手，因实在太能吃苦耐劳，长得又周正，被正好搭骆驼的老板娘看中，带回了这座小城里。

　　相处两个月左右，陆杨逐渐了解到，这位看上去憨憨傻傻的老板娘，应当是西域某国里一个大贵族家的千金，因为喜欢交朋友、喜欢四处闯荡，就带了些钱出来游历，也就是玩。

　　她停在这座小破城里，开店也不是为了挣钱，时常自己白搭进去不少，又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经常出门好几日不回来，一点也不担心店随时倒闭，十分放心把这些都扔给陆杨打理。

　　陆杨也终于体会到，上司做甩手掌柜是一件怎样无奈的事。他每日打扫门庭，迎来送往，又自己杀羊备货，再问问过路者有无那三个人的下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

　　他今日看着天边的云彩，瞥见那一抹柔美的嫣红，想起来一个人。

　　陆杨忽然发现，以前的他，貌似很对不起沈云开。

　　风禅道：“你最近怎么总不说话。”

　　还好意思提。陆杨翻了个白眼，这地界，终年狂风大作，张嘴就是一口沙，能说什么话？若不是为了他风禅，谁愿意往这关外跑，回百乐城去，做张大掌柜的私人助理不好吗。

　　张悄悄十分厚道，又出手大方，临别前为四人备了不少东西。她看出陆杨生活格外节俭，一套衣服恨不得穿一辈子，穷得叮当响，便主动为他挑了几套结实耐艹的好衣裳，还为他准备了一条漂亮又实用的剑穗，以及两双耐磨又轻快的靴子。

　　这番善举，陆杨感动得差点落泪，恨不得把扳指与风禅随意找个坟头一扔，留在百乐城当她的终身保镖。

　　可惜，现在那些东西，全都被风刮跑了，剑穗也跟着剑不晓得落在哪儿了。

　　陆杨偷偷叹了一口气，若是让二师弟知道，他老人家送自己的剑被弄丢了，很有可能会被他活生生扒下来一层皮。

　　风禅是个闲不住的，嘴碎，用陆杨的话来讲就是嘴漏风。成天除了在扳指里休养生息，便是时不时突然冒出来一两句话吓吓陆杨。也好在有他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陆杨才觉得，自己这日子不算行尸走肉。

　　......

　　等老板娘歇好了，她晃晃悠悠地出来，破天荒地拍拍陆杨的肩，说本掌柜也要体察民情，今天你坐后院歇着就行，我要招待客人。

　　陆杨乐得清闲，去后院拿块干净的布擦了一遍身子，洗下来的水盆底下沉着一层沙。

　　不是他不爱搞个人卫生，而是在这样常刮风的地界，不管是娇俏的黑皮美妇人，还是不娇俏的黑皮店小二，每个人都是这样。

　　刚洗完穿好衣裳，回头便见老板娘举着两架子没烤的肉，呆愣愣地站在后院门口。

　　迎着他询问的目光，老板娘毕竟是胡人姑娘，生性大方泼辣，便挥了挥肉，嘿嘿地笑着，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郑郎身材好，男子汉，男人的勋章！”

　　陆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戴整齐的身子，仿佛透过衣裳，能瞧见那些交错纵横的大小疤痕，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想。”

　　老板娘忙活起来，一边架烤肉一边回他：“纯爷们，好娶妻子。”

　　要娶他的有一个，要嫁他的还没来，而陆杨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他只顾得上活。

　　他转过身，要去另一个稍小的屋子里提前歇着，又听身后老板娘嘟囔：“我家里五千头羊，两千头牛，也有好些骆驼，别不信。你日后回中原，没寻来合适的妻子，记得回来找我。”

　　他摇摇头，只当是老板娘酒还没醒，回房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脑子里有些乱。

　　有一个人，最爱在这种时刻为他添堵，风禅挤出某种贱兮兮的声音，为他的心烦添砖加瓦：

　　“我们小郑郎好受人欢迎呀，还都是长相漂亮、家里有钱的那种。我算看出来了，你命里是一定要做小白脸的。真是太让人羡慕了，我活着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看上我，我当初长得也不赖呀......”

　　老风这人，如今已能坦然面对他已死去多年的事实，还专擅调侃脸皮薄的陆杨，不说话的这段时间，心态偷偷精进了不少。

　　陆杨对他丝毫不客气：“你呢，可能长得确实不错，但是嘴太碎，话太多，又爱四处找人打架，谁跟着你，就算谁倒霉。”

　　风禅不乐意了，他气鼓鼓地试图狡辩：“胡说！我那小徒弟就跟着我好多年呢。我们颠沛流离地生活，他就没有埋怨过我，对我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哪像你似的，居然还敢跟老夫这个天下第二叫板。”

　　“切。”

　　“我的小徒弟特别好，给我洗衣服、缝裤子、端茶倒水。哦，就是做饭不太好吃......”

　　陆杨笑了一笑，心里有些不信，哪有人受得了风禅这个话篓子。

　　他便问：“你那徒弟叫什么？等我回中原帮你问问，看看他还活着否，有没有成为一方大侠。”

　　“......我都死这么久了，他要是还活着，估计儿子都跟你一样大了，我还找他干什么......我又不盼着他做大侠。我的徒弟，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那你这看得可真够开的，我师父就不一样了。他平日里训练我，恨不得让我死，好像死了才如他的意。”

　　风禅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八成忆起了些伤心事，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算了，不用让我再见他一面。你帮我打听打听他的现况吧，他叫阿南。”

　　还没等陆杨应允下来，两人便听到门外前厅，属于老板娘的一声尖叫。

　　陆杨下意识摸向腰间，打算拔剑，却落了个空。

　　实在没办法，为了救人，他只好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棍，快步冲进前院之中。

　　一个披着黑袍子的中原人正要把老板娘按在桌子上，行不轨之举，其余三个同伴，正嬉笑着说一些下流的荤话，看桌上摆着的四个酒盏，大概是喝多了酒，正要借酒生事。

　　他妈的。陆杨暗骂一声，提起棍子使劲儿一挑，将压在老板娘身上的那名中原人掀翻在地。

　　其余三人见状都站了起来，各自掏出家伙事，有刀有剑，看架势绝对不好惹。

　　陆杨只恨他的宝剑不在手中，若是有，这四个小贼人岂在话下？

　　可现如今他手上只有一根木棍，割羊肉的刀还在对方面前的桌子上，距离太远不好抄，而另一把利索的刀也在后院，太远。

　　他深吸一口气，紧锁眉头迎了上去，风禅时不时在他耳边提醒要提前防护的地方，果然，关键时刻老风子还是很有用处的，他老人家已分析出这四人所处的门派，以及使用的招数，可惜他本人并不能驱使陆杨的身子，否则哪须周旋这么久。

　　还好陆杨不是一般人，好歹干过缉匪客，下手自然稳准狠，即便是木棍也使出了它能发挥的极限。几番周旋下来，他肩上被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背后有一道浅浅的刀痕，正在渗血，脸上也被划了一道，仅此，已算不错了。

　　这几人来自不同门派，下手都出奇的狠毒，简直堪比从前的陆杨本人。他一边防，一边诧异，这小小的大漠破村子，怎会引来这等高手？

　　那四人也都受了不轻的伤，盯着陆杨的眼神也愈发不善起来，眼瞧着大约马上要一起上，一同将看似强弩之末的陆杨拿下。

　　一道不知从何时出现在店铺门口的灰色身影突然出手，其招式飞云掣电，甩起其手中看似轻柔飘逸的拂尘，在其中两人背后狠狠地击打了两下，二人便如受重击，颓然倒地，皆吐出一口大血来。

　　陆杨抓住时机，给了余下两人一人一闷棍，手法毒绝，未取其命，但也差不多了。

　　老板娘一直软着腿缩在墙角，见此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脚发抖，急忙凑过来查看陆杨的伤势。

　　那灰衣身影也凑了上来，此时，陆杨二人才看清楚他的面容，两条浓眉入鬓，一双大眼明亮如灯，他嘴角含着三分笑意，灰衣朴素，再加上手握一条拂尘，赫然一副道士打扮。

　　道士瞧见陆杨的脸，他愣着盯了一会儿，眼神微微闪动，目如悬珠。下一刻，他突然大笑起来，道：“见这位壮士身手不凡，还以为是西域的快马侠客，原来和我一样，也是中原人。贫道来迟了，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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