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开书院

　　素袍男人看到冯子辛，显得很是惊讶。
　　冯子辛比他更惊讶，脱口而出：“龙？！！”

　　虽然面前的宫殿素洁雅致，面前的男人白衣乌发，身无二色，一点都不符合龙族的审美。
　　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分分明明，是一条真龙。

　　这小小的吴江总不可能同时存在两条真龙！
　　如果眼前这个被囚禁的男人，才是真正地吴江王，那那个向村民索贿，掳走少年少女，此时正在大摆宴席的人是谁？

　　素袍男人一愣，明显没想到冯子辛能一口道出他的本体。
　　自从被囚禁于此，不时受到佘长折磨，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一条真龙，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生灵之一。

　　他自嘲一笑：“不过是条不争气的劣龙罢了。阁下既然能来到这里，就是有缘，不置可否借阁下发簪一观？”

　　冯子辛眯着桃花眼，打量着吴江王，仿佛在看什么稀奇。

　　吴江王在冯子辛调侃又似乎脉脉含情地目光下无所遁形，脸色发红，颇有些手足无措：“兄台莫要误会，非是小王不知礼数，提出如此唐突的请求，而是你这发簪有些古怪……”

　　真是条纯情的龙啊。

　　冯子辛见吴江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动作却很是坚定，显然是铁了心要帮自己，不禁笑道：“你这条龙也真是奇怪，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小倩，出来打个招呼，贵人当前，躲躲藏藏可不礼貌。”

　　一阵青烟掠过，小倩从紫檀木簪中现形，站在冯子辛身边，对着吴江王盈盈一拜。

　　“喵，那黑炭大人也出来了喵。”
　　一只黑猫从房顶掉落下来，像一只球一样，滚到了冯子辛肩膀上。
　　他用后肢坐好，伸出前爪，矜持地理着自己有些散乱的毛发。

　　吴江王有些目瞪口呆，他这宫殿，已有数年，除了佘长再也没人进来过。
　　今天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不禁让他怀疑，难道佘长终于放弃了，外面的守卫全撤了？

　　今天的一切都很反常。
　　眼前的这个男人，长得比九天之上的神仙还要俊美，笑起来却有种不正经的感觉，莫名地让人觉得脸红心热。

　　这只女鬼明明手染血债，鬼力深厚，气息却干净得仿佛林间微岚、山巅白雪。
　　这只黑猫明明不是妖族，就是一只普通凡猫，居然能够口吐人言。

　　最关键的是，一人、一鬼、一妖，居然能够如此和谐地相处。
　　不过是几年没有出去，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人、鬼、妖三族，见面不再喊打喊杀，一直最弱势、全靠数量硬撑的人族，居然在三者中，隐隐占据主导地位！

　　看着自己手脚上的镣铐，在重重符咒的束缚下，连原形都无法变化。
　　吴江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看来诸位不需要我来担忧。你们能找到这儿，必然有所依仗。龙宫情势复杂，还是趁着没被龙宫守卫发现，尽快离去为好。”

　　说着，吴江王转过身，一副送客的姿势。

　　危难之中，仍不忘帮助他人，龙品过硬。
　　遭遇意外，却不口出恶言，脾气够好。

　　本来以为这趟下来，是要直捣龙窝，经过一番恶战，战胜邪恶的龙王，救出被困的“公主”，获得村民的感激。
　　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世界观。

　　在聊斋世界，有一条龙主宰的河流，和没有龙的水域，差的可不仅仅是风调雨顺。

　　“长山镇的居民，每年都会举行龙舟大会，祭祀救他们于水火的吴江王，也经常会有技艺高超的少年少女们，被选入龙宫。今年，龙舟大会突发意外，数百人被卷入水中，下落不明。”

　　吴江王闭了闭眼。
　　他想起当年，自己刚刚成年，父王虽然素来不待见自己，但还是向天帝为他求了一处封地。

　　他带着父王分给自己的，那一份明显比其他兄弟少很多的封赏，第一次走出龙宫。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吴江之时，神力几乎消耗殆尽。

　　周边大旱，百姓愁眉不展，将欲饿死。
　　他用最后的神力，向周围的百姓托梦，最终定居在决定信奉自己的长山镇边上。

　　从小，他就喜好异于常龙。
　　在周围的兄弟姐妹们追求闪闪发亮的金银玉石之时，他欣赏随处可见的廉价蚌珠，觉得它们洁白光润，玉亮可爱。

　　在周围的兄弟姐妹们热衷于引领虾兵蟹将、征战四海之时，他却宁愿和不知活了多久的龟丞相一起，去整理那些没有别的龙感兴趣的史料书籍。

　　在兄弟姐妹们开始大肆追求情人之时，他居然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下，不只兄弟们嘲笑欺负他，连父王都失望地看着他，直叹息，他虽然长得像一条龙，内里却完全被他的白鹤母亲污染了，一点都不像东海龙宫的种。

　　降雨，获得村民的感激，庇护自己的信众。
　　虽然时间不长，但却是他几百年的龙生中，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吴江虽然不如其他兄弟姐妹的封地一般富饶，但他是一条容易满足的龙。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长山镇的村民，还是被自己这条倒霉龙拖累了。

　　“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虾兵蟹将，都目光呆滞、肢体僵硬、头脑蠢笨。如果是普通水族就算了，作为真龙眷属，它们可真是毫无灵性之至啊。”

　　冯子辛似乎在自言自语，眼角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吴江王的反应。

　　吴江王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紧，手背青筋突起。
　　吴江龙宫比起东海龙宫，确实毫不起眼。
　　但都是他和下属们一起，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

　　佘长为了伪装成真龙，必须时刻抽取龙气，掩盖自身气息。
　　吴江王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忍受了龙气被活活抽离的痛苦，佘长会遵守诺言，做一个好龙王，善待自己的下属和庇佑的百姓。
　　没想到……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要是刚被囚禁之时，他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但长年累月的消耗，如今的他，就算想要反抗，也有心无力了。

　　冯子辛闭眼感受了一下。
　　“整个吴江水域的灵气，都在源源不断地汇入……”
　　那边！

　　冯子辛用手指向东方，正是假吴江王大开宴会的地方。
　　“长此以往，不仅龙宫水族将会受到影响，整片水域都会失去生气，变成一江死水。作为吴江龙王，难道你能心安吗？你对得起追随你的下属，信奉你的百姓吗？”

　　吴江王用手捂住胸口，单膝跪地，似乎承受不住太过剧烈的苦痛。
　　他本就应该这样，先前的平静才是奇怪。
　　毕竟，无时无刻，都在被活生生地抽取龙气，本就应该痛苦万分。

　　可能是童年的经历，长年累月的习惯，让他已经习惯了经受痛苦，才能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在吴江王摔倒之时，冯子辛连忙向前，扶了他一把。
　　吴江王歉意的笑笑。
　　他干脆坐到了地上，并且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好受些，神情中有种一切成空的释然。

　　他长叹一声，突然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
　　“当年，初来吴江之时，百废待兴，我简直不知所措。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佘长。那时的它，只是一条机缘巧合，成了精的水蛇，在吴江自由的游荡。

　　当年的它，和现在多不一样啊，连一颗寻常的蚌珠，都能让他欢欣雀跃。它是我来吴江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有灵智的生物。也是它陪着我，一点点地把龙宫建设得像模像样。

　　它不知从哪儿打听来龙族的喜好，偷偷把龙宫修建得金碧辉煌，就想给我个惊喜。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金色啊。”

　　吴江王说着说着，眼中漾起很多温柔，似乎想到了当年那条灵动可爱的小水蛇。

　　“佘长灵智很高，我传给它的一些龙族秘术，它都学得又快又好，我们亦师亦友的相处着。一起招收水族，巡视水域，回复村民的祈愿，拯救落水的孩童。

　　我一度以为，日子会天长地久地这么走下去。”

　　吴江王的眼里闪过追忆之色。
　　“但，终究，一切都变了。当它对我下手之时，我除了震惊，还有就是深深地痛惜。我一直都知道，全天下的水族，都想化龙，但我没想到的是，它的执念如此之深，深到能对我出手。

　　其实，在知道他的心愿之后，我主动联系了走出龙宫后，再也没有联系过的父王，我已经做好了把龙元分给它一半的准备……”

　　吴江王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现在，一切都晚了。由我开始的罪孽，就由我来结束吧。”

　　一片白色的龙鳞闪现在吴江王的额头，清越的龙吟直冲云霄。
　　束缚住吴江王的铁链，符文齐齐亮起，试图捆绑住挣扎的困兽。

　　不过瞬间，吴江王身上已是血肉模糊。
　　“佘长靠我的龙气为生，只要我死了，佘长应该也无法独活。我会关闭吴江龙宫，没有佘长的控制，吴江的水族们自然能恢复灵性，再谋生路；至于被无故捉拿的村民们，还请兄台帮忙，把他们送回家吧。”

　　吴江王对着冯子辛深深一揖。

　　龙吟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一条浑身雪白湛亮、周身皆是血迹伤口的银龙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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