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的金苹果

　　于是骆南音缓缓站起身来，正犯犹豫自己是该就这么清唱呢还是怎么，却在忽然间注意到摆放在靠墙位置的那架钢琴，便以询问的目光望向那男人，却见对方依旧眼角带笑地望着她，不一会儿又微微点了点头，就像在回应她“随意”似的。

　　再问就显得自己真的很呆了，骆南音索性照自己的意思径直在钢琴前落了座。

　　在稍稍调整坐姿之后，骆南音便将双手置于琴键上，定定心神后便奏起钢琴开始了她的演唱。

　　果然，有了伴奏，情绪变得好控制得多。

　　一开始只是被勾起了回忆，可唱着唱着，骆南音的情绪便跟着被带出来了。

　　她想起了许多事情。

　　想起，自己在录制这首歌时眼角温热的泪水。

　　想起，自己在深夜创作这首歌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把稿纸揉烂撕碎，修改不和谐的音符，删掉不达意的字眼。

　　想起，他和她在夜色的笼罩下手牵手于河畔漫步，他趁她沉醉于河畔的美景之际蛮横地夺走了她的初吻。

　　哀悼那被她扔进回忆的烈火之中焚烧的初恋，控诉生活在她头顶淋下的一盆又一盆的狗血，哀泣她在爱情中混乱、发狂，直至枯萎的青春——这不才是她做音乐的初衷吗？这不才是她当初写下这首歌时最最真实的心情吗？！

　　凭什么这也能被抄，凭什么这也可以被抄，凭什么有些人借着自己站在流量的高地就可以恬不知耻地窃走别人的心血，盗走别人为之倾注感情乃至生命的成果，甚至还可以正大光明地用其牟利，吸引一众拥趸？

　　想到这儿，骆南音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颤，嗓音也随之变得激昂，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屋里的其他两个人因着惊艳而屏住的呼吸，还有他们腻在她身上舍不得挪开的目光。

　　一曲终了，骆南音却久久地坐在钢琴前没有起身。这倒不是她刻意为之，只是她依旧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出不来也不想出来。如果没有人上前来拉她一把，她真挺乐意就这么烂在这儿，就不必再面对那泥泞的现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跟着，她的耳边响起了那春风一样温柔，让人不由得为之心驰神迷的嗓音：“真的……真的很久没人能再带给我这样的感觉了……你让我想起当年在那间酒吧，她也是这样，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之中，用她那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嗓音歌唱……

　　“没多久她就红了，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每个人来到我的酒吧，我的公司，都总说自己有一个梦想。可是能像她那样用自身的魅力打动我的，我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那么你呢，小妹妹？你是为了什么给我发那封自荐的邮件？

　　“你渴望实现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骆南音愣愣地直视着眼前那架钢琴，看见她和身后男人的面容映于其上，又看见那男人眼中燃烧着的，几近要将她灼伤的目光，一时只觉有些眩晕，竟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魇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

　　记不清过去多久，骆南音脸上的那份烧灼感才稍稍退去一些，躁动的心跳也跟着恢复平静。她开口了，可说话的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我想，您应该对前段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有所耳闻吧？”

　　“你是说被米珠抄袭的事儿吗？”可没成想，男人很快接上了她的话，神态还十分从容，像是打算静静地听她完成述说。

　　“是的。”骆南音说，心头却已然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明明被抄的是我，明明被盗走心血的是我，可作为受害者的我却要被她的粉丝围攻，承受他们肮脏的谩骂和恶毒的人身攻击……

　　“这些年，这好些年了，我一直在按自己的初心做音乐，可没多少金钱和名气上的收获不说，时至今日我居然还要用自己的心血去养这些吸血鬼，甚至还要被他们倒打一耙，换成是您您不生气吗？不感到委屈吗？”

　　男人点了点头，又问：“所以你这次向我自荐，是希望实现怎样的心愿呢？”

　　“我想用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守护我的爱。”骆南音说，“我听说过，无论是先前的小天后杜云莎还是现在红得发紫的慕方晴，她们在遇见您之前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是在您的手上才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的。

　　“我喜欢她们的歌，我能在她们的歌中找寻到精神上的共鸣。我认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要写出和她们一样高水准的作品，也并非难事。

　　“所以……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希望我写的歌能署上我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被换件衣服扒层皮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您这次愿意跟我会面，说明您还是觉得我的歌曲有打动您的地方的，不是吗？”

　　“所以你认识我？”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知道云莎和方晴是在我的手下培养出来的？”

　　“当然！”骆南音的眼里开始涌起激动的亮光，“您是乐圈所有有抱负的歌手都憧憬的偶像，我又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您呢？只是您和您的弟弟实在生得太像，让我先前一直不太敢确定，您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哦？”男人似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那你现在就来说说，我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您是哥哥。”骆南音笑着说，眼里的光亮得好像星星，“您是哥哥柏城老板。我现在百分之百地肯定。”

　　柏城薄薄的嘴唇微张，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之间咧开嘴笑了：“你这姑娘可真有意思。”

　　听见对方这么说，骆南音也笑了——虽然她尚不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觉得她哪里有意思，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的缘分之绳，已然在此时坚定地打上了结。

　　“今天先回去休息吧。”片刻之后，柏城终于再度开口了，“从明天开始，就正式来公司训练。明星的路没有那么好走，你如果真是下了决心，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骆南音闻言，一下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柏城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谢谢老板！我不怕吃苦。”

　　柏城点点头，又往后退了退，为骆南音让出一条路来，静静地目送着夏筱桃带着她出了办公室。

　　“这家伙比云莎和方晴还要来得有才气……”柏城在心里默默地想，“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势不可挡的自信。这是云莎和方晴始终欠缺，自始至终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这一点非常重要。

　　“要想在舆论分分钟能压死人的娱乐圈长久走下去，没一颗强大的心脏可不行。

　　“而且，这还没爆红就已经有了这么多黑粉，以后就不愁没有话题度，更不用忧心被埋没了……”

　　自杜云莎与慕方晴之后，柏城几乎就没有再遇见让他为之赞叹，为之动容的歌手。这些年他的公司宛若流水线一般运作，像包装快消品一样包装明星，使得他时常生出倦怠之感，枯燥的生活更是让他时不时生出隐退之意。可今天骆南音的到来，无疑为他这些年来死水一般的生活倾注了一股清流，他甚至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幻想骆南音穿上耀眼的礼服登台献唱了。这想象让他禁不住心潮澎湃，只觉自己那渐渐模糊的青春又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

　　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家里，骆南音只觉得房间的所有物件都随着她的心情大好而跟着变得熠熠生辉。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可才刚打开微信，却在忽然间犯起了难。

　　找谁呢？

　　现实的朋友？家人？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即将正式出道做歌星了，还不得立马炸锅？以后还能自在地发朋友圈，自在地和他们说话吗？

　　再说，这要是真红了还好，万一不红呢？等着被催着找工作或是被竖成反面典型吗？

　　想到这儿，骆南音默默地抽回了手，可又觉得心头的这份喜悦之情实在过于浓烈，如果不能找到个人来分享，自己今晚怕是注定要失眠了。

　　可是明天……明天就要开始正式上班了啊。

　　骆南音怀着烦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联系人列表，目光忽然间在关榆的头像上定住了。

　　这家伙，是不是很久都没给她发消息了？

　　虽然是前途无量的画家不假，可真有忙碌到连给她发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虽说两人现在目前还什么都不算，可骆南音就是莫名和关榆赌起了气。她只觉得到目前为止，她是实实在在地对关榆投入了感情。就算这段感情真会无疾而终，她也绝不能允许它就这么在自己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阵亡了！

　　这么一想，骆南音果断地点开了关榆的头像，给对方发去了一条消息：“最近忙吗？”

　　发送完毕，骆南音便灭了屏幕把手机贴在胸口，忽地就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与无助。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是在恍惚中脱离身体，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体往无边的深渊坠落。明知一伸手就能抓住悬崖上的蔓藤，迎向希望，奔往光明，可消沉的她却对此全无兴趣，只是就想这么向着那污浊的深坑跳下去，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再寻不见回头路。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能等来自己的真爱，而她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叫她就这么放手？可叫她怎么甘心！

　　就在她的思绪即将滑入更为阴暗的羊肠小道之时，放置在胸口的手机忽然间振动了，这才将她从那阴郁的、不甘的情绪中解放出来，让她一下子无比欢欣地坐直身子，点开屏幕进了微信。

　　“还好吧。最近也就一直这样子。怎么了呢？”

　　该死！为什么一收到他的消息就总是情不自禁地微笑呢——骆南音捂住逐渐发烫的脸颊，在屏幕上缓缓键入：“没事儿，就是发生了超级开心的事情，忍不住想要和你分享一下。”

　　“哦？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呢？”

　　“我今天顺利通过面试啦！明天就要正式去公司上班啦！”

　　“面试？哦！你是说上回提到的那家娱乐公司的面试吧？恭喜你啦！”

　　“谢谢！”

　　“哈，以后你可就是大明星了呢。能和未来的大明星有这么一段缘分，我也算是与有荣焉呢。”

　　“嘻嘻！能跟你这样又帅又有才华的画家认识，我也很骄傲呀！”

　　“哪里。等你红了，遇见更多又帅又优秀，还年轻活泼的小伙子，你就会发现，我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骆南音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她有很不好的预感，因而连发问的语气都禁不住跟着漆上了浓浓的焦灼：“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有片刻的停顿：“没什么，我就随口一说。”

　　但这简略的回答却让骆南音更加不安了：“关榆，你最近和我说话的语气很奇怪诶！你是在刻意躲着我吗？”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躲你？”

　　不知怎的，骆南音一时只觉有些委屈起来，没法冷静的她几乎不过大脑就发出了下一条消息：“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不是吗？”

　　长久的停顿过后，关榆回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跟我说，让我留意身边优秀的小伙子，还说……还说我以后会跟他们看对眼，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隔了多久，骆南音才收到关榆的下一条消息。然而，隔着屏幕，骆南音都能感觉到那种藏匿于字里行间的深切的压抑：“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

　　虽然只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可骆南音只觉在那一刹那似是有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她的心里，让她在这酷暑难耐的日子里都感觉到了比三九寒天更为刺骨的寒意。她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那行字，整个人像是中了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

　　屏幕上忽然落下一滴清泪，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像是台风天疾驰在马路上的汽车被雨雾迷得看不清前方景象的挡风玻璃。

　　骆南音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骆南音便想过要他的微信号码，可因着自己的身份实在卑微，或许配不上对方，或许压根就入不了对方的眼，便选择了疏离、放弃。

　　想要变得耀眼，想要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女朋友，想要在街上挽着他的手时也能自信地昂首挺胸，想要自己的优秀能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与骄傲，可怎么她才刚刚上了道，对方竟连自家大门都给关上了，还再不愿意对她敞开了呢？

　　骆南音只觉心头掠过一丝难言的酸楚。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有把关榆给拉黑删除的冲动，可不知怎的，她只觉心里怄着一口气，就是怎么也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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