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和他的小跟班

　　阿菩闷哼一声，连眼皮都未眨，便悄无声息地死了。

　　大雨顺着他惨白的脸冲刷下来，将他脸上燃起的那一息热切，洗净了，只剩下一副早就腐朽的扭曲的皮囊。

　　姜苑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张大眼。

　　一切猝不及防到她来不及悲伤，只觉得一股震慑的麻木从四肢百骸侵袭上来，在五脏六腑里搅动，直至从胃部直冲上喉咙。

　　她受不了了，哇的一生声，伏地欲呕，但那种难受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翻腾回肚子里去。

　　楚玉墀将手中刀子随手一扔，那脸上的表情平淡如素，跟刚刚他一刀手刃阿菩时一样，好似随意得像摘了一片落在衣裳的叶。

　　他等了一会儿，见她还在发愣，雨雾打湿的眼闪了闪，弯腰将她拉起，道，“此处地势低洼，积水高涨，走吧。”

　　姜苑恍如梦中醒来，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嘴巴动了动，虽是明白阿菩难逃厄运，但总觉得相识一场不该这样，想问点什么，或者从他口中听点什么，再不济解释一句“将死之人，长痛不如短痛”，或者随便什么

　　但是没有。

　　她木木地站起来，不知滋味地跟上楚玉墀。

　　此时雨势稍减，夜却更黑了，周遭林中只有他们沉默的木僵疾行的沙沙声，穿了不知多久，好似很远，又好似不过打了个转。

　　姜苑完全搞不清楚方向，眼中只有模模糊糊仿若千百个人的树，而脚下好似在一滑一滑中，起了燎泡，稍微停一下，再触地时，便针刺般地发疼。

　　姜苑许久没有开嗓，感觉喉咙都黏在一块儿了，忍不住转移注意力道，“我们如此走，什么时候才能和彭大哥他们会合？他们到底在哪里？可否说定了会合地点？”

　　楚玉墀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落满细雨的天，“没有。”

　　姜苑一时无语，一向缜密的楚楼主莫不是听她救命就横冲直撞过来的？她如此重要？那么有魅力？

　　她恶寒地连忙打住，捋了捋自己的鸡皮疙瘩。

　　闷声接着走。

　　走了不知又多久，姜苑忍不住又道，“楼主你说，那灵雊宝藏当真在秦岭深腹吗？”

　　楚玉墀不应，她便接着道，“曹孟德七十二疑冢，说不定那灵雊国国主，设在此处的也是个虚幌子，那我们岂不是白白遭罪么！”

　　楚玉墀微微放慢脚步，倒没想到她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得挺快，道，“可能是，可能不是，但有钩赤邪神为标志，值得一探。”

　　姜苑拧了脸，私心想确定好了，不至于漫山遍野到处找死，却连个奔头都没有。

　　沉默一会儿，又无聊地道，“金阙楼富可敌国，所拥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楼主为何还要来此？”

　　如果是她，她便出则金车玉马，卧则美婢环绕，鲜衣美食，逍遥自在，哪还来受这鸟罪。

　　楚玉墀略微挑眉，漫不经心道，“当然是因为，欲壑难填。”

　　在她惊讶时，又反问她，“那你很缺钱么？”

　　姜苑猛点头，“当然，很缺，非常。”

　　“照理说古行斋二十年屹立不倒，方晷不该对你如此窘迫罢？”

　　姜苑干笑两声，话是这么说，但古行斋这些年奇怪也哉，就仿若一个两头通洞的破罐子，这一手进，那一手出，而且往往是方晷月把出门一遭时，回来家底就给败光了，对她越加克扣。

　　她曾暗戳戳地琢磨，莫不是她师傅在外头养了个相好，毕竟师娘早年病逝，师傅鳏居十几年，有些寂寞也可以理解，但此种猜测也只是猜测，当然不能和外人道了。

　　正无所意义地说着，两人一头钻出了一片林子，树木渐渐稀疏了一些。

　　姜苑跟着往前赶了赶，抹净脸上的雨水，抬起头，面前突然罕见地开出一方矮木凋敝、杂草凌乱的开阔空地。

　　一道腐烂坍塌的山门突兀地落在疾风骤雨当中，吱嘎吱嘎地在风中刺响。

　　姜苑愣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冷得僵硬的身形已弯不下腰来，用脚勾住将脆化的山门门匾翻转过来，那上面字迹约莫还是漆上去的，现在已经模糊不堪。

　　模糊中认了认，念道“……什么鬼……中间不知道什么字……然后什么村……”

　　她念了一会儿，颤巍巍地抬眼，“鬼村？！”

　　楚玉墀也略略瞧一眼，四下一看，那山门边还有两座坍塌的毁坏的神像，约莫还是钩赤，一时沉吟不语。

　　姜苑退开脚，接着絮絮叨叨安慰自己道，“这明明是三个字，说不定不是鬼村，是是……”
　　她想试图补齐中间的那个字，使之显得不太恐怖，但发现鬼字和什么拼一块都很吓人。

　　楚玉墀抬目，咯吱将那门匾踩碎，道，“这是唯一可以避雨的地方，进去再说。”

　　姜苑迟疑了一会儿，想着也对，不管是不是鬼村，总比半夜里睡在伸手不见五指，又大雨瓢泼，没一块干地的林子里强。
　　跟着走了一截，脚下不远处忽见一片杂乱的脚印蜿蜒进去，她心中一喜道，“你看，有足印，二猪哥他们肯定在里头。”

　　两人踏进山门，再行了半里，乱草萧萧，树木瑟瑟，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子出现在眼前，几个零落的木楼小院散乱着，一眼过去，一水的人去楼空，破败不堪，显然已经荒废了数不清的年月了。

　　四下却黑漆漆的，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人迹，而那一些杂乱的脚印，入了这里的凌乱草木，也没了踪影。

　　姜苑越走越虚，心道她这一路来除了惊悚就是惊悚，怎么都没碰着什么好事！

　　亦步亦趋地跟紧楚玉墀，气若游丝地道，“这里怎么会真有小村子？什么人会住在这儿？脑子中风了有毛病吗？”

　　没得到回应，又自行补充，“嗯，难道是山里猎户的村子？”

　　姜苑尽量安慰自己地瞎诌，看着峭楞楞如鬼影一般的小村子，惧意从脚底板直升到脑瓜顶，不住地回望，不住地擦开流进眼睛里几乎汇成水柱的雨水。

　　鼓出点勇气了，轻轻地朝最近的破房里叫了一声，“二猪哥！彭大哥！”

　　回应她的只有雨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姜苑继续在喉咙里吭哧吭哧一会儿，害怕地贴近楚玉墀道，“有，有一种传说啊，我从客来酒楼里谢十七那里听来的。”

　　楚玉墀“嗯”了一声，感觉到身边的人几乎在哆嗦，出声道，“怎么？”

　　姜苑听到他回应，咽了口口水说了下去，“谢十七说啊，如果夜里平白无故在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了门或者什么屋子，那是……鬼……变的，这是真事，以前有个赶考的书生，半夜找不到住处，在山林里兜转，平白却见到一家酒楼，高兴地住了一晚，第二日晨间便赤条条的死在了林中。”

　　楚玉墀嗤一声，稍微捧场地继续出声，“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说会不会刚刚那山门，其实是，其实不是山门，是鬼怪幻化的，为了把我们困住，你看明明在外头看着屁大的地方，走进来竟然有好多户，像鬼打墙一样……”

　　她说着几乎整个人贴上来，挤着他的手臂。

　　楚玉墀索性伸手握住她腕子，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说不定我们此刻行走在阿鼻地狱。”

　　姜苑果然嗷呜一声，几乎跳到他身上来，两手拽住他衣袖，“我，我觉得夜黑风高暴雨夜，不适合打扰地下的各位爷们，我看我们还是回头的好……”

　　楚玉墀不由扯了扯嘴角，黑灯瞎火地继续走，从一个个凌乱的破院间一直深入，走过的每一道院都稍微停一下，里面黑黢黢的，便接着往下。
　　可越走越觉得这“鬼村”的规模不小，破败倒塌的一道道院，一间间房子好似迷宫一样，将他们绕进去。

　　姜苑越走心越凉，心道原来以为楚玉墀武功高强，不可一世的样子，多少能靠点谱，现下看完全是将她往阴沟里带。

　　正要出声继续建议要么回头，猛地在她前方的角落里，有一个黑黑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

　　姜苑控制不住惊呼一声。
　　楚玉墀却更快地掠入黑暗，喝道，“什么人？！”

　　姜苑忙跟着跑过去，再注目四望，四周却什么也没有。

　　不由一时停滞住，“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还是刚刚真的有什么。

　　正想着，楚玉墀猛地将她一拉，按住她蹲了下来。

　　姜苑一慌，“怎么……”

　　嘴巴就被他捂住了，极轻极轻地在她耳边道，“别出声，那里。”

　　悄然掰着她往一边望去，只见几乎和刚刚相反的方向不远处，一个浓墨一样萎地的黑影从潮湿的地面慢慢直身，悄没声息地静立着。

　　楚玉墀手上再施力，将她掩入草间，嘘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弯腰朝那边潜去，到近处时，骤然出手射出暗镖。

　　可惊怪的是，明明中了镖，那影子却登时，以一种张狂起来膨大起来的姿态，缓慢的向后移去。

　　姜苑喉咙一紧，身子像一张弓一样拉紧了，亦轻轻地暗住袖箭。

　　才弓起背，楚玉墀便直起身道，“是影子。”

　　姜苑一愣，顺着楚玉墀的抬手的方向看去，只见近处的一个更大的院落里，一根巨大的木头柱子顶端，吊着一个死人，死人身上衣服褴褛，仿若一张帆布，在暴风雨中被吹得晃晃悠悠。

　　而那风筝似的宽长的身形，正好借着迷蒙的天光，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