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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骂
那苏为良是个肚子里装不住二两墨的,把极大的不满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不过他却没冲着林慕呈去,而是几步坐到桌边,微眯着眼打量着凌四水。
后者不为所动,像是没见着人似的,慢条斯理地嚼完了口中的米饭,又夹起一块红彤彤的排骨。
这可把苏为良气得够呛。
“初次见面,我无意冒犯,你也别不识好歹。”苏为良压抑着怒气,加重语气道,“你舅舅都得给我几分面子,年轻人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凌四水抬眼看他一下,淡淡道:“这是我家。”
眼见着两人刚见面就针锋相对,村长吓得赶紧窜到旁边,打着哈哈道:“两位想是有什么误会,今日苏老爷是来找慕丫头,有什么事,倒是跟慕丫头说嘛!”
说着,他着急地冲林慕呈摆摆手,“丫头快来,苏老爷是特地念着你呢!”
林慕呈也不忍心吓坏了村长,配合地坐下,笑眯眯道:“村长您也坐嘛,站着干什么?”
苏为良可是县里的大老爷,村长不敢同他坐一张桌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还企图给林慕呈使眼色,叫她也起来。
林慕呈才不干,她连饭都没吃,干嘛杵在旁边对着自己看不上的人摆笑脸?
她就装没看见村长的示意,若无其事地往碗里夹了个大虾。
村长背都僵了。
她也不明白这丫头是在较什么劲。难不成还真是为了她爹那档子事,在怨苏大老爷?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为良当然感受到了林慕辰丝毫不怵他,“多年不见,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问出这句话,本想着对方会回答说什么“您误会了”“我怎么敢”云云。
谁想林慕呈抬起眼,神色竟颇为认真:“苏老板,我不是让您进门,也谢过您的米了嘛?方才我二伯娘来我都没留她吃饭呢。这有人热情好客,就有人不善逢迎嘛,您多多包容。”
士农工商,商为下下等。
苏为良最不喜别人称他老板,就是怕失了身份。
以“老爷”自称,那就还在“士”的行列。
加上林慕呈明显是阴阳怪气在挤兑他,他就更是不悦,面色一黑,又看了凌四水一眼,道:“丫头是有了倚仗,觉得县太爷的外甥了不起吧?他区区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你真当他护得住你?”
“你可以试试。”凌四水无波无澜地开了口。
气氛一下子尴尬到了顶点,村长又不能遁地而逃,只能救场道:“苏老爷是个大善人,慕丫头又是故交之女,照顾都还来不及呢,哪能为难呀?哎呀,我瞧两位都是说误会话呐,误会解开就好了。”
今天这事儿村长算是看清了。
苏为良做老爷做惯了,习惯了高高在上地对人说话,也习惯了别人对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但他今天碰到的是凌四水。
凌四水有读书人的清高,又有作为县太爷外甥的傲气,哪里看得惯苏为良自大的样子?
这不,双方互不相让,可不得发生口角嘛。
想通了这点,村长心里更是打着鼓,这是双方都较上劲了,劝哪一方都得得罪另一方。
正在陷入僵局之时,苏为良冷哼一声,道:“故交之女?我瞧着我这侄女,是在帮着外人排斥我呢。”
矛盾点一下又回到林慕呈身上,她恶心了半天,回了一句:“爹爹与苏老爷确是故交,可往事也确实不太愉悦,咱...咱就别说什么外不外人的了,我可高攀不起您。”
“慕丫头!”村长小声斥了一声,道,“苏老爷不计前嫌,还愿意照顾你,你怎么...怎么这样说话呢!”
不计前嫌?林慕呈提到这个就来气。
苏为良分明借着这件事,通过贬低林元卿来抬高他自己。
瞧他多大人不记小人过啊,不仅不记恨林元卿,还惦记着他的女儿呢。
而且这个惦记,分明还是色字当头的惦记。
那直勾勾的眼神,说他老牛吃嫩草都是往好听了说,往难听了说不就是老变态吗?
“我不知道爹爹有什么‘前嫌’是要苏老爷大人有大量不去计较的,”林慕呈往凌四水身边稍微移了移,找到些安全感才大胆说道,“是在女儿生病万般无奈下要回了自己的银子,还是白白承了好几年的脏水有口难辨?无论...”
“慕丫头!”村长急得直冒汗,就想喝止她的话。
凌四水平静道:“村长,您就别管了。”
“......”村长哪里还敢管,颤着腿退到一边装死去了。
谁来救救他?他这村长是当不下去了!
林慕呈这才盯着苏为良逐渐阴沉的脸继续说完剩下的话:“无论怎么说,都不该是爹爹欠你的吧?”
“很好,”苏为良怪异地笑了一声,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逆鳞,连表情都变得扭曲。
他是装了半天的通情达理,终于装不下去了,冷冷道:“你比你爹有骨气,他只会背后捅人刀子,你倒敢当面说这浑话。不过,若今天这凌四水不在,你还敢这么对我说话吗?”
林慕呈无比实诚地摇了摇头,道:“不敢。”
说完,她又补充道:“所以我其实没什么骨气,爹爹也不是背后捅人刀子的人。苏老爷,该说不说,你看人真不准。”
苏为田似乎是气到了极点,表情反而缓和了下来,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阴鸷道:“你倒是维护你那爹爹,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行,你们父女情深,我作为你爹的故交,还就要照顾你了。”
“不不不,大可不...”
“我瞧你十七了尚未婚嫁,便给我做小妾吧。”
“......啥?”
林慕呈不是没想到这死变态的想法,只是他说这话前后没有丝毫过渡,实在是太过突然。
还没等反应过来,身边凌四水已经忍不住冒出一句:“什么屁话?”
“......”林慕辰睁大了眼朝凌四水看过去,她还是第一次听凌先生说脏话。
“你若是不满,尽管找你那舅舅去哭。”苏为良轻蔑地瞥了一眼凌四水,“我看他是得管教管教你这不懂事的外甥。”
苏为良把凌四水当成了全仗着县令威名狐假虎威的二世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说着就要去拉林慕呈的手,好像他说了一句,林慕呈就真成了他的小妾似的。
林慕呈一脑袋问号,下意识往后一缩。
就听嘎巴一声,离苏为良手边距离不到一寸的地方,一根木筷子就那么直直插进桌子里。
凌四水握筷子的手甚至还没放开,语气里渗着透骨的凉意:“再敢乱碰,穿透的就是你的手。”
苏为良前半辈子都在读书,后半辈子都在做生意,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一只手抖成了筛子,赶紧缩了回去,惊吓了半晌才怒道:“你疯了!我今日便代郭县令好好教训教训你!”
凌四水面无表情将手中筷子拔出,往桌上砰地一扣。
苏为良动作又是一顿。
村长内心哭成了河,拧着眉毛上来拦:“苏老爷!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呀!您...您今日不是来谈收购田地的事情吗?要不回小民家里接着谈呀?”
苏为良是个无官无爵的商人,别人唤他一句老爷是看他举子的身份。
可村长竟然直接自称“小民”?
这不是无法无天了?
凌四水平日里不讲究这些,可此时此刻他横竖看苏为良不顺眼,肃着一张脸便道:“苏老爷好大的威风啊,难不成你为官别人为民了吗?”
苏为良也被气狠了,从商这么多年的虚伪和心计此时全没用,又仗着四周无人,指着他怒道:“你舅舅见了我都得称我一声老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眼见苏为田像个炮仗似的劈里啪啦,凌四水忍无可忍,差点抬起了手。
好在林慕呈脑中一个激灵,猛地起身按了他一把,迅速道:“咱不动手,谁先动手谁没理,不能让县太爷为难呀!要不咱把他赶出去就得了!”
她是想到上次凌四水二话不说撅了林大伯的胳膊,这次又能用一根木筷子穿透一张桌子。
这是何等惊人的武力值呀!
真要把苏为良怎么着了,这奸商可不像林大伯那么好应付。
凌四水瞧了瞧林慕呈按他的那只手,又抬眼瞧了瞧林慕呈的脸,无奈道:“我若就这样赶他出去,还放他进来做什么?”
“啊?”林慕呈微微愣了愣,她直当凌四水是给了村长一分薄面,才应允这苏为良进屋,没往别处想。
“他辱没了你爹爹这么些年的名声,叫村里人都以为你爹善妒又小气,就算了?”凌四水轻轻“啧”一声,扭过脸去,道:“瞧你这点儿出息。”
不知怎的,林慕呈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亲昵的意味。
“你们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苏为良突然大声喝道,打断了林慕呈的思绪。
她回头一看,就觉这份横眉竖眼的样子与好几年前苏为良找上门去羞辱林元卿时是一模一样的。
这人体型变了,地位变了,财富变了。
可不容人的个性倒是真没变,也是神奇。
可惜他这次刁难的对象不再是畏畏缩缩的林元卿了。
林慕呈站直了身子,眼珠子在苏为良脸上兜来兜去瞧了好半晌,露出丝丝嫌弃来:“苏老爷,不是所有人都会如你所愿,将你放在眼里的,你得适应呀。”
“......”苏为田的脸肉眼可见的绿了。
“我初步判断啊,”林慕呈一脸认真地继续说,“你就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才会觉得我爹那二两银子必须得借给你。因为你上省城赶考是头等大事呀,他林元卿的女儿生病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为田脸上肥肉都颤了起来。
“爹爹对你始终怀有愧疚,觉得他险些害你没法儿赴省城赶考。可你不能也这么想吧?当年你顾着读书不干农活,隔三岔五就上我们家来蹭饭吃,我与爹爹本就贫穷,吃不起肉也吃不起新鲜蔬菜,可爹爹说过什么吗?你去省城赶考,爹爹勒紧了裤腰带凑够了二两银子给你...”
“他是假惺惺地给我,在前一晚又要回去!不就是摆明了要让我临出发前没地方借钱吗?”苏为良彻底失了仪态,“他还不是故意要害我去不了吗!”
“你这话说的,”林慕呈轻哼了一声,“他提前好几天要回去,你就有地方借钱去了?想想清楚好吗?当年村子里除了我爹愿意帮你,还有别人吗?”
一旁村长当真觉得自己无辜中枪,摸了摸鼻子,真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去。
他要是知道这家伙真能中举,别说二两了,十两他也借呀!
苏为田如今豪门富户,就怕人提起他当年穷苦不堪处处遭人白眼的日子。这话就是往他心窝子戳,他如何能忍?
往前掼了一步,狠狠道:“你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你该庆幸自己有几分姿色,还算是有点用处,否则我早对你不客气了!”
“......”
林慕呈放弃与他再说什么道理,无奈地看了看凌四水。
这人自动过滤不想听的信息呀,这不是对牛弹琴嘛。咋办?
凌四水自然接上话:“村里人都对此事有些误会,苏老爷不妨澄清一下,好叫已逝之人少些莫须有的污名。”
苏为田的小眼睛瞬间放大:“你放什么狗屁!”
“你没得选,不澄清不道歉,就别想跨出这道门。”凌四水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威胁意味十足,又看向村长,道,“他此次来是要收购农田?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是非不分、仗势欺人的人,您敢让他做村里的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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