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们

作者:跳岩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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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之焰(四)


      曹春秋惊奇地看着教学楼底摆放着的各种桌椅。一路跑来,从教学楼底到操场之间的石青小路,一直延伸至操场,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桌子小椅子,挤满了许许多多的家长。

      每个小桌子上都摆放着小牌子,上面写着某某大学;小牌子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摞宣传手册。小桌子旁边围着或多或少的人群,应该是在向代表着对应大学的摊主咨询大学的相关事宜。

      王飞飞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把曹春秋领到教学楼底之后,就慢悠悠地散步。相反,曹春秋奋力挤进或狂热或焦虑的家长人群中,伸手够到宣传手册就再挤出人群。如此反复,路过的每一个小摊曹春秋都要好奇地进去看看。

      “你怎么对大学宣传进校园的活动这么了解?我记得当时的这个介绍活动都是家长参加的,我妈在小摊之间还认识了许多同学妈和同学爸,不愧是社交牛逼症……”曹春秋兴高采烈地同王飞飞大声说着话,甚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王飞飞:“那是因为这个大学宣传活动是我自己参加的,我妈没来。”
      “她觉得没有脸来。”

      曹春秋的那股劲儿就像当头被人泼了盆冷水。
      “你知道我妈,我妈是康城大学毕业的,我爸也是。所以他们觉得他们的孩子也一定是。”
      “这二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王飞飞笑着提问。

      她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听不出任何异样。
      但曹春秋知道,就王飞飞现在这股疯劲儿,其中必然不会少了她母亲的一番“助力”。

      “我就记得……”王飞飞自顾自说着。
      王飞飞的家庭,普通平凡但是也幸福温馨。就跟每一个小家庭一样。
      要说唯一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就是王飞飞的父母都是康城大学毕业。

      康城大学。
      康城大学。
      康城大学。
      这是以王飞飞的成绩她想都不敢想的学校。

      可是母亲只会不断跟她重复“爹妈如何如何,所以你也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因为爹妈毕业于好大学,所以孩子就一定要考上好大学……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这样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有谁上了好大学,所以他的孩子一定可以上好大学。

      也没有谁上了好大学,谁就一定可以在未来的人生中过得比别人强的道理。

      在王飞飞的记忆里,她的家,就是不断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骂她成绩差,骂她为什么不努力;又忽然嚎啕大哭,质问女儿究竟是不是亲生的,为什么没有继承爹妈一丝一毫的学习天分。
      父亲沉默地低头。起雾的眼镜片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下垂的嘴角,还有手上的各种账单。账单上是一串又一串的数字,有很大的,也有很小的,但都是刺眼的。

      “曹春秋,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女孩笑,笑容却更接近哭泣,“我的父母会这样对我,但你的父母不会;同学排挤、嘲笑,我难过但我只敢微笑,你却能皱着眉摆张臭脸。”
      “虽然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父母培养我,但我也真的恨他们;”
      “虽然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但我有时也是真的讨厌你。”

      王飞飞认真看着曹春秋。
      曹春秋觉得,女孩不像在看他,也不像在怀念过去。女孩是在透过他看着一个虚幻的倒影,一个梦——而倒影和梦,都是女孩自己的。只不过曹春秋正好拥有了、实现了那些倒影和梦。

      “高中运动会,我参加班上的长绳集体项目。
      实际上我跳得真的差劲,只不过班上女生人少,而集体项目又强制人数,所以我就去了。练习的时候,我就总是被绳子绊住,然后大家就笑我。女生笑,男生也笑。当时我就想,有什么好笑的呢,我本来就说了自己不会跳,是大家,是同学们,是笑的这些人,是他们让我参加的。
      但我只敢跟着笑,因为我害怕做那个不一样的人,也不敢反驳。”

      “后来,大家就不笑了。他们指责我。
      我跳不好,集体项目上大家就会一块儿被扣分。
      这让我既羞愧,又难过。
      原来我真的一丁点都不讨大家喜欢呀,原来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一个卢瑟。”

      “即使我那么努力地去笑,去迎合了。”

      “我课间课后就一直练,一直练,一直练。我就想着,能争口气。不蒸馒头争口气。
      我做到了,比赛的时候我一个都没有断。
      大家欢呼,因为最后的个数是年级第二。大家都在笑。
      只有我在哭。”

      曹春秋默默地听着。
      他想,废话,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啊。
      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朋友。女孩哭的时候,男孩就站在她身边给她递纸巾。

      青春期的男孩也是心思细腻的。
      喂,你是因为跳得很好,但是却感到委屈才哭的,对吧,男孩问。
      女孩接过纸巾,一边嚎啕,一边说,我很高兴,我很高兴。

      男孩又将视线投向另一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孩。
      那个女孩哭,是因为她真的搞砸了集体长绳。每次断绳,都是这个女孩断的;每到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断绳。甚至到后来,女孩干脆脱离队伍,坐在操场上抹眼泪。
      练习的时候,这女孩跳得一直都很好。

      男孩也想将纸巾递给那个几乎没跟他讲过话的女孩。
      女孩尖锐的声音响起,滚,滚,不要你和她假慈悲,你们就是看笑话的,不就是我之前嘲笑过她跳得差吗,现在轮到我了。
      滚,滚,滚。

      于是护花使者们将男孩女孩,和女孩,隔开。

      时隔多年,男孩变成了男人,他想,他讨厌他们。
      时隔多年,女孩也变成了女人。她说:“我恨他们。”

      之后他们继续结伴在校园里游荡。

      操场的大理石水泥升旗台,边缘有岁月风沙侵蚀留下的坑坑洼洼;小卖部里,冰柜紧挨货架紧挨饮料柜紧挨收银台,拥挤而温馨;校工宿舍前的小花园里开着大朵的鲜红山茶花,曹春秋至今都搞不清楚山茶花的花期究竟是什么时候,只是觉得它们总是开着,花期似乎很长……

      毕业典礼,家长们焦急地在校园的大路和开阔的操场中央徘徊,同学们既本分又不安分地在教室里熙熙攘攘。

      同学录上留下多少人名个人信息联系方式,可这么多年里,谁又真的记得给他或者她打电话或是发消息,慰问一句“新年好”或者是“生日快乐”,或者,“嘿,老同学,你最近过得怎样”。

      人的心实际上真的很小,只能装下很少的人;人的心又很大,能学会放下很多人。

      曹春秋双手枕在脑后,很是放松。
      “喂,飞飞啊,这样看来,是不是我们的高中生活还是有那么一些令人怀念的?
      所以我现在也看开了。别想那么多,人最后还是为自己而活的,真的不必要太纠结于他人的目光。
      活的好不好,自己知道就行了。”

      王飞飞在前面走一步,蹦一下,又走一步,在蹦一下。她在踩阳光穿过树叶漏到地上的光斑。
      “嗯嗯。
      可我还是不高兴。
      我就是有怨,就是有气啊。”

      女孩转过身,正面朝着曹春秋。
      浅紫色的百褶裙,在转身中开出一只灵动活泼的蝴蝶。

      女孩伸出右手食指指天,另四指握拳。“啪,”女孩模仿打火机被打响的声音。
      苗条的火焰出现在她的食指指尖。

      女孩移动她的手,火苗也跟着移动。

      曹春秋看到,女孩紧盯着火苗,不挪眼。
      “我知道,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不公平。
      有人会因为不讨喜的性格、寒酸的家室被人排挤,可有人就是生在富裕的家庭,有着宽容的父母,自己也和和气气,讨人喜欢。
      这些都是天生的,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恨自己,没有办法恨父母,也舍不得恨自己的朋友。我只能去恨其他人。凭什么那么说我,凭什么那么笑我,又凭什么那么对我。”

      女孩那张熟悉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陌生。

      曹春秋心里一动,但嘴上仍旧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大概,虽然他也不甘,他也愤怒,可现在的他已经饱受社会的蹉跎,变成了一座正处于漫长休眠期的火山。他只想静静地、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不在乎也不想摧毁它。
      只是不痛不痒地对另一座活跃期火山说着话。

      “你那么说,我也懂的。
      但我还是觉得,人应该自私一些。独善其身,未尝不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为什么一定要揪住他们不放?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很是苦口婆心的样子。曹春秋都能想象自己面上一副真挚动人、饱含惋惜的神情。
      虚伪。
      就跟自己和面前的女孩讨厌的那些人一样吧。

      ——或许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冷酷而陌生的某个声音从心底深处传来。
      曹春秋想,没错,如果他真的想劝住这个女孩,打消那个火焰般正熊熊燃烧的复仇之心,不会说出口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肯定还是恨吧,只是这一次——
      “这一次,我来解决我自己的事。”
      火光在女孩的眼睛里跳动。

      “我是为我自己,也算是间接为了你。”
      名为王飞飞的女孩,脸上恢复一片默然。没有激动,没有愤恨,只是平静。
      “我的道路,我自己走;有后果,我自己背。”

      女孩静了静,又说:“至于你,确实,你现在过得不错,这就是对那些人最大的报复。”

      繁复而真实的校园毕业典场景如同正在碎裂的冰面般,一寸寸出现裂痕。
      曹春秋突然意识到,这个梦快到尽头了。

      梦的最后,女孩说:
      “曹春秋,你知道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吗?我把谭谨引入梦中,不是一次是多次。他除了看笑话,就是那一套受害者有罪论和丛林法则——即使是对着我幻化出来的你,号称他的缪斯,他的心上人,他也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种人,也配做人?”
      伴随这最后一声冷笑和质问,梦境崩解。

      曹春秋只觉自己坠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其实他还有好多想和朋友聊的。
      可惜还没说完。
      他当然不关心那个什么谭谨。

      没事,下次还有机会见面,下次一定。曹春秋这样想着,安慰自己,随即便坠入梦乡。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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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火之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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