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暇

　　“轰隆——”又落下一道惊雷。

　　这雨下得邪门儿，山路越发湿滑泥泞。现下又入了夜，柳织一行人匆忙赶路，速度却快不起来。好在有个雷起带着地图，总归还是走在了对的道儿上。

　　傅匀好几次想和柳织搭话，可柳织却似忙得分不开身，一会儿看地图，一会儿又向雷起询问着什么，还不时吩咐手下做这做那，就是没时间和他说上半句话。倒是余随喜和文辛夷在旁边吵吵闹闹地没停嘴。

　　余随喜边走边小声念叨着：“佛祖菩萨在上，请保佑我二师兄逢凶化吉，还有我小师妹，不知她是不是也来了蜀州，也请保佑她万事大吉……”

　　文辛夷忍不住抬杠：“平时没见你向佛，这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余随喜一脸“和善”地看着他：“我佛慈悲，听到我诚心恳求，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像你这般鸡鸣狗盗、贼眉鼠眼的宵小之辈，又岂能明白我佛的胸襟和光辉！”

　　文辛夷拨了拨斗笠：“这你就错了啊，众生皆是佛，人心中有佛心，你这么歧视小爷我，可是失了本心啊。”

　　“照你这说法，你也是佛？”俞随喜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挑衅道，“那你倒是给我显个神通，用你的佛光普照普照我呀。”

　　“你是不知道本小爷的能耐，本小爷真是对牛弹琴，浪费口舌哟，怎么——”

　　前方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有人尖叫道：“什么东西！”

　　再说回半个时辰前，宁暇几人和文蚕沙会合后，倒是没再遇到什么惊险了，又拐过几个洞口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有四合院那么大的石室，石室有个穹顶，比他们先前走过的那些羊肠地道要稍高些。

　　“阿晴！”郑克奔向前方的女子，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萧道晴眉间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轻轻拍了拍郑克的肩：“我很好，你先放开我。”

　　郑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瞬间松了手，一时间脸上阴晴不定，也不敢去看萧道晴的眼睛。

　　宁暇一脸了然地看着郑克和这女子，心想，哟，原来这郑老板还是单恋。易玹在一旁看着宁暇满脸促狭，便知她在想些什么，他低笑一声，正准备打趣她两句，却被一声“小师妹”打断了。

　　傅炀大步走来，看到宁暇，他半是惊喜半是恼怒，抓住她的手臂就问：“你怎么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来？傅匀呢？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他瞥了眼一旁的文蚕沙几人，虽然知晓了魏芸娘和魏老头的死都是柳织的手笔，但他还是看这药谷小子不顺眼，还有一个小白脸，看着和小师妹很熟稔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好人。

　　“傅大老爷，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你自己丢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倒是累我们一通好找，究竟谁不懂事？”宁暇甩开他的手说道。

　　“我……”傅炀有千万句话，可掂量着哪句话都不能说，至少也不能在此时此地说，半天憋出了一句“你管我”。

　　宁暇深知她这二师兄是个什么德行，也懒得跟他计较，平平淡淡道：“我确实管不了，等见到大师兄，你就跟他回去吧。”

　　易玹注意到宁暇说的是“跟他”，而不是“跟我们”，心下不免有些诧异，难道她不准备回九里书院了？

　　傅炀倒没注意宁暇的措辞，他只是很烦躁，宁暇似乎总有办法气到他，她此刻这种完成任务般的敷衍态度也让他生气，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总也抓不住，又生出些想要毁掉什么的欲望。

　　他对自己突然生出的这些情绪感到惶惑不安，只说：“我不会回去了。”

　　宁暇早在看到那位叫“阿晴”的女子和傅炀酷似的面容时就猜到了她二师兄这是找到了亲人，不愿意回去那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家也在情理之中，她作为外人，不好置喙，便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嗯，先出去再说。”

　　萧道晴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见他们说完话，才踱步而来，笑盈盈地给宁暇打招呼：“宁姑娘，早先听郑克说起过你，终于见面了，我叫萧道晴，是阿炀的姐姐，你唤我阿晴便好。”

　　“萧姑娘，”宁暇只道。

　　这凭空出来的萧道晴让宁暇感觉十分古怪，不仅是因为她和郑克、冼行移一伙儿，还因为她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而且她姓萧，萧是大齐皇族姓氏……这是偶然？

　　萧道晴听出宁暇语气中的排斥之意，也不生气，仍旧笑得和气，她歪歪头，像是才看到易玹，惊讶道：“原来宁姑娘的‘哥哥’竟是璟王殿下。”

　　这下易玹也不得不多看萧道晴一眼。郑克以这女子为尊，她知道他们撒了谎，竟然也调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还如此直白地道出。十一瞬间紧张起来，以防御性的姿势护在易玹身前。

　　傅炀也登时明白过来，这人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他杀父夺母仇人之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一把将宁暇扯过来：“你过来！”

　　宁暇：？？？

　　她不知二师兄又发什么神经，只是不满他这强横的态度，她拿剑鞘挑开傅炀的手，站回到了易玹身边。文蚕沙也拢了过来，石室里的气氛陡然凝滞。

　　宁暇心下飞快地算着，二师兄显然站在了萧道晴一边，对方三人，看上去都会武。他们这边四个，文蚕沙武功本就平平，现在身上还没几块好肉，能打的只有她和十一，十一要保护易玹，这局面实在是不妙。

　　就在众人僵持着一触即发时，萧道晴突然噗嗤一笑，说：“做什么紧张？大家不都是来找长生之秘的吗？现在秘密就在眼前，难道不想先看看？”

　　宁暇越发看不透萧道晴这个人了，方才引战的是她，现在又故作轻松，真不知道她究竟想干嘛。

　　“你说秘密就在眼前？”

　　萧道晴眼中带笑，点点头，侧过身子，指向身后的一方石台，十分亲热地牵起宁暇的手，像小孩子邀请玩伴去秘密基地似的，说：“走，咱们一起去看。”

　　宁暇脑海中突然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却差一步之遥没抓住。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竟没能甩开萧道晴的手，就这么被她牵着向石台走去。到了跟前，她的注意力即刻便被石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四方形的石台上有个两指长半指厚的圆盘，青铜材质，底部由一根小圆柱支撑，与石台相连。宁暇看着这个东西，心里嘀咕，这个就是长生之秘？不能吧……莫非是得把这个东西打开，下面才藏着真正的秘密？

　　这么想着，她的手便向圆盘伸去。巧的是，萧道晴几乎和她同时出手，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扶住圆盘的一边，同时向上拉去——她们没有转动，也没有向下按，这默契简直诡异。而更诡异的是，圆盘竟被拉动了！

　　待两人拉到顶，也没看到底下有什么东西，一时间面面相觑。不过，几秒钟后，她们听见石台深处某个地方“咔嗒”一声响，那声音极轻，却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宁暇后背噌地一紧，她暗道一声不好，伸手便想把圆盘按回去，却发现按不动了！

　　不过须臾，整个石室便动了起来，有细小的石块从头顶簌簌往下落。萧道晴却在此刻猛地抓住了宁暇，一时限制住了她的行动，并对郑克喊道：“抓住他，杀了护卫！”

　　不用猜也知道她要抓的是谁。在这么惊险错乱的时刻，萧道晴还不忘顺手捞油，真是个狠辣的角色。郑克毫不犹豫地向易玹掠去，和挡在易玹身前的十一缠斗起来。

　　宁暇心下着急，眼看着这石室要塌，易玹被人盯上，她又被萧道晴缠住脱不了身，更可怕的是，过了几招之后她便发现这萧道晴的武功造诣简直高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她的内力深不可测，使出的招数也狠辣刁钻，宁暇勉力使出了飞英剑的“断花”“斩柳”“截风”三式，还是难挽败势。

　　萧道晴像逗小孩子似的，说：“放弃抵抗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宁暇双眼泛红，死咬牙关，冲不远处的文蚕沙喊了声：“先带易大哥走！”

　　文蚕沙有口难言，他是想趁着十一拖住郑克的时候带易玹走的，可他们身后那条地道被落下的石块堵住，且看着要塌的样子，要出去，必得穿过石室，去另一条地道，这就得绕过萧道晴和傅炀……

　　宁暇分神看了一眼，立刻也明白过来文蚕沙的困境。她看着文蚕沙小心翼翼地护着易玹避开下落的石块往这边过来，而郑克出手越发狠毒，像是想快速结果了十一，而这时萧道晴对傅炀低喝道：“拦住他们！”，傅炀有一瞬间的犹豫，宁暇当机立断，利用傅炀这一晃神，拼着结实挨上萧道晴一掌，硬是将剑往萧道晴腰上送入了两分，而她自己也在同时被萧道晴一掌拍开，猛吐出一口血来。

　　傅炀惊痛，这边是萧道晴中剑，那边是宁暇重伤呕血，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扶住了他的亲姐姐。

　　宁暇强撑着一口气爬起身，和刚好赶到的易玹文蚕沙一起往地道口奔去。而郑克见萧道晴受伤，目眦欲裂，杀招凌厉，手下刀光一闪，下一刻刀身便没入了十一的胸口。

　　十一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走”字，便轰然跪地。

　　结束了他忠心又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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