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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
陈星杨把钥匙给了金丝眼镜,看着他朝小区门口走去,才又走回谢牧身边。他抬头看着谢牧,十年了,第一次面对面这样站着,陈星杨思索了一下,觉得谢牧应该是又长高了,他目视前方的时候,陈星杨只能看到他泛着青的下巴,像他的刺猬头一样的胡茬子,陈星杨看得出神,夜太暗,并不能看得真切,于是鬼上身一样地就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只这一下子就给谢牧摸炸了,800万伏高压电从下巴电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惊得谢牧心脏都要骤停了。他单纯的肌肉反应,闪电出手擒住陈星杨不安分的小爪子向身后一折,陈星杨吃痛“啊”地叫了一声,前面刚离开没几步的金丝眼镜又扭头,不确定地喊“小星星?”陈星杨拧着眉毛回喊道:“没事,差点崴脚,哥你快回家吧。”金丝眼镜也没心思再过来确认,很快连脚步声都没了。
四周又静了下来,偶尔有车从身后的马路上驶过,引擎声不到一秒就没了。路灯照着树叶,树叶在夜风里哗啦啦地翻着花儿。谢牧还抓着陈星杨的手腕折着他的手,陈星杨似乎适应了这个姿势,一直没说话。谢牧低头看着这人的头顶,那里毛茸茸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单纯样子。
“不说话?”谢牧终于开了口。
“跟你?说什么?”陈星杨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他的手还被凶徒控制着,后背虚虚地贴靠着凶徒的前胸,这姿势真让人尴尬。
“那咱俩就这么一直站着?”谢牧的语调中夹杂了一些得逞的笑意。
“我有的选么?”陈星杨能感受到凶徒笑了,有些无奈,“好玩么?”
谢牧手麻,松开了陈星杨,两只手又搭上陈星杨的双肩,把人扳过来,磨着后槽牙说:“不好玩么?”
谢牧看着眼前,像是晓星尘附体了一样的陈星杨,那么自然地把谢牧记忆里的那句话说出来,谢牧已经没有办法判断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最后还是拽着陈星杨回到车上。
坐好后谢牧没启动车,先翻出了手机,陈星杨瞥了眼谢牧的手机屏幕,车里比外面更黑,手机屏幕光太强,刺得眼睛发涩。谢牧竟然打开了日历,陈星杨心中升起一种无助地挫败感,苦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这么传统,做这事儿还得先看看黄历,怎么样,今日宜乱搞么?”
谢牧按灭了屏幕,不屑地瞥了陈星杨一眼:“谢谢你留了点口德啊,说得挺文雅。”
“我还是挺在意形象的。”
“那我眼拙,没看出来。”
“行吧,我回家了。”
陈星杨语气冷下来,转身要去开车门的瞬间听到“啪嗒”一声,谢牧落了锁。这一幕似乎十年前也发生过,陈星杨咬了咬嘴唇,脸没有扭过来。
谢牧看着陈星杨死死地低着头,那截细弱的脖颈像是要折断了。他想起谢荛曾经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想起了机场那晚的那个背影,谢牧有些不忍。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用大脚趾都能想到陈星杨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他还没有时间去想明白陈星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金正说陈星杨是在谢牧出国的第三年突然就变了,谢牧不愿否认,甚至有些期待,这变化是因为他。可是飞快地回想,别说出国第三年,这十年来,他觉得自己没做过任何一件事足以让陈星杨变成这样啊。
谢牧这么想着,就开了口:“我说,那个,我差不多都知道了。”谢牧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心虚了。
陈星杨没有接话,依旧保持着那个折颈的样子。谢牧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大概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谢牧伸手想去把陈星杨的身体板正,指尖触到肩膀时,才发现他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应该是不想被发现,用了大力气去压抑,以至于肌肉都有些发硬。
陈星杨,哭了?
谢牧慌了,两手并用去扳陈星杨的身体,第一扳没扳动,又再要用力时陈星杨自己猛地转了过来,恰巧此时车窗外投射进过路车的灯光,惨白惨白的远光灯转瞬即逝,却足够打亮那张崩溃到濒死的脸,和上面泥泞狼狈的涕泪横流。
谢牧心惊,陡然收了手。恍惚间他有些想不出眼前到底是谁,似乎陈星杨脸上奔涌的不是泪,而是最鲜红的血,从那对空荡荡的眼眶中拼命倾泻,只一瞬就浸满了覆眼的布带,灰白面上尽是心如死灰的悲恸和无法挽回的苦楚,谢牧几世前经历过的恐惧在此刻再次苏醒,他手忙脚乱地去抓陈星杨的手,他要确认,那里并没有一把酿成大错的剑。
可陈星杨却一把甩开谢牧的手,他把脚也放在了车座上,蜷起了腿,整个人缩着一团,放声嚎啕起来。
谢牧没再说话,就看着陈星杨剧烈抖动的肩膀,听着他逐渐沙哑的哭声。车窗外时不时投射进过路车的车灯,惨白的,昏黄的,打亮这个陷入无边苦痛的男孩子,又眨眼间把他抛弃在黑暗中。不时的明暗交替,像是为谢牧播放了一部默片,十年来的点滴又被翻了出来。逃离,新生,失败,重试,再失败,再重试。谢牧闭上眼陷在车座里,认命似得认可了一个念头,这十年,算是白过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谢牧都忘记了自己的烟瘾和睡意,陈星杨那边的哭声逐渐浅了下去,只剩狂风暴雨后的抽泣,一下一下的,虽是哭得久了倒不过气,可在谢牧听来却像是意犹未尽。谢牧竟然想笑,他从没见过哪个男孩子这么能哭,还能哭成这样。
等抽泣的声音也渐渐平复后,陈星杨依旧保持着埋头的样子,哑着嗓子鼻音嗡嗡地说:“纸。”
谢牧一直都支棱着耳朵等召唤,这一声虽然闷,但谢牧听得真切,急忙连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陈星杨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擤了鼻涕擦了眼泪,又停顿了一下才抬起头看向谢牧,面上已经风平浪静。
“做么?”
“什么?”谢牧不敢相信问这话的人刚刚痛哭一场。
“不做就让我回家。”
谢牧看着眼前的硬骨头,眼眶竟然有些发热,他压抑住心里莫名其妙的难过,尖锐地开口:“那你能让我做到最后么?”
陈星杨没想到谢牧会甩出这么一句,他不由地向后靠了靠,谢牧追着贴了过去,他本想继续说点什么,可竟然在黑暗中看到陈星杨眼中闪烁着的迟疑和逃避。
陈星杨知道自己躲不过,后背已经贴在了车门上,他强装镇定地问:“你去见过金正了?”话一出口,他只觉自己冷的要打摆子,应该是又烧起来了。
“见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谢牧听到陈星杨竟然来问金正说了什么。可见,金正说的都是真的,那些被人带走的夜晚,那些差点被人用手段的夜晚,那些差点被人得逞的夜晚,谢牧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怒火一下子烧得旺了起来:“说什么?你干了什么就说了什么!陈星杨,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啊!你告诉我,你他妈是怎么了!怎么做到跟个婊子一样不要脸的!”谢牧只觉身体里憋了一天横冲直撞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气急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啪!”陈星杨用尽力气抬手给了谢牧一个耳光,谢牧被打得向右边偏了头,左耳边炸开陈星杨破裂的嗓音,原本沙哑的嗓音破了一道缝,呼呼的狂风漏过来,“你给我滚!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怎么玩都行!你管不着!”
谢牧只觉得这风要把自己的血都吹干了,他握紧了拳头。陈星杨的话无异于给面前的怒火里扔了一捆□□,谢牧仿佛在眼前看到了那句话,
前戏怎么玩都行。
他脑子轰一下子炸了,可能是烟瘾终于憋不住了,谢牧此刻像是一头饥饿许久的猛兽,猎物在手,高天厚土,什么都不用计较,只记得去撕咬去咀嚼去填饱肚子去满足欲望就够了。谢牧窝着腰提腿一把跨到副驾驶的位置,直接虚坐到了陈星杨的腿上,同时抬手在椅背上按下调节钮,下一秒谢牧用力把陈星杨按在放平的椅背上,也扎扎实实地坐到了他的身上。谢牧手上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把那件纯黑卫衣撩过了肩,裹着陈星杨的脑袋和被迫上举的双手,陈星杨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觉得身下一凉,他有些后悔没听表哥的话,贪方便就穿了条宽松的运动短裤下了楼,连抽绳都没有系,这下真是给暴徒帮了忙。
谢牧并没有经验,他只是被气晕了方向,他只想找一个出口,把彻心彻骨的疼挤出去。他拼了命地去挤,耳边陈星杨的呼救声仿佛是从天外传来,似乎与他无关。他像是疯了,他确实是疯了,他一边疯狂地摆动着身体一边扯下罩着陈星杨脑袋的卫衣,大声吼着,
“怎么玩都行?是么?我教教你什么叫怎么玩都行!爽么!说话啊!你他妈从见到我就没说过一句正经话!做做做!你除了这个字还会说别的么?现在爽了么?你不是就等着这个呢么?!”
陈星杨开始还在反抗,可当谢牧扯开卫衣之后,他看到了在黑暗中谢牧的样子,他就只剩下呆呆地躺在那里,跟着谢牧的节奏麻木地晃动着。陈星杨想着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很涣散吧,像是当年喝了快乐水的样子,忘忧忘仇,可是谢昌宁一巴掌把自己打醒了。可现在呢,陈星杨想再给谢牧一巴掌把他打醒,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又烧了起来,像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的死尸,整个肿胀到要炸开,又像一叶着了火的扁舟,在大海中上下起伏,被海浪卷着,不由自主地翻滚着,直到被下沉的漩涡吸到深不可测的幽暗海底,永远都到不了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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