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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个大西瓜
何犀没走,在浴室的窗格加了块木板,每次她洗澡的时候,尤叙都会在前门后窗来回巡视。尤叙哪怕只是拿着摄影机闲逛也带着她,除了夜晚他在隔壁,几乎没给她留下独处的时间。
每次他提起让她回家的事,何犀就会轻描淡写却不容拒绝地说:“就一周,再呆一周就走。”
这样呆了一个多月。
何犀还和卫珥成了朋友,他长得不符合大众审美,但他有突出的棱角、微扬的丹凤眼、梯形的厚嘴唇、瘦窄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画在纸上很鲜活。
他每五分钟就要提起一次黄小数。
他们是邻居,黄小数家在他们家后面,他们从小一起上学,黄小数成绩是全班第一。初中毕业的时候,他们都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卫珥很激动,住校说明他们能有更多时间待在一块儿。
但是黄小数家里太穷,没法接着上学,直接跟着哥哥下了煤矿,于是卫珥只有周末才能见他。
高考成绩出来,他考上了省会的大学,自动化专业。黄小数不明白这个专业是什么意思,卫珥说不重要,就问他要不要一起走,那里的工作机会多,工资条件、生活环境都好。黄小数说要跟家里说一声,但他愿意,回头决定了再说。挂了这通电话之后,黄小数又回矿下干活。
那天下午他听见后面那栋房子传来的哀嚎,准确来说,是村里很多人家的哀嚎。
煤矿坍塌事故,造成12人死亡,7人受伤。黄小数在那12个人里面。
何犀总是早晨十点和卫珥聊天,尤叙就坐在边上的摄影机后面不说话。
有一回卫珥从外套内兜里掏出来一张一寸蓝底的证件照,捏得很紧,只是举在空中给何犀看,没准备松手。
“何犀,这是黄小数。”她定睛一看,很年轻,鹅蛋脸,有点M字秃头,眼睛和卫珥有点像。
尤叙走远了几步,点了支烟,听见何犀说:“照片有点磨损啊。”
卫珥又把照片塞回内兜:“我知道,可只剩这一张了。”
“你可以画画看记忆里的黄小数。”
“我不会画画。”
何犀从包里抽出一本小号速写本和铅笔塞到他手里,“随便画画。”
卫珥没拒绝,拿着本子回了房间。
尤叙叹了口气,短短两个月不到,整间医院几乎人手一本速写本,连清洁工都没放过。
何犀注意到尤叙脸上的无奈,立刻揪住不放:“笑我呢?”
“没。”他靠着窗台,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他头发长了一点,白T恤干净合身,就像高中课间趴在窗边无所事事的青少年。
入夏,扁平的太阳挂在正空,热烘烘的日光笼罩着二人,紫外线把他的手臂晒成浅麦色。
何犀整日涂着厚厚的防晒,戴着收割农作物用的遮阳护罩,每天喝很多凉白开,白日漫长的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温度上升到38摄氏度时,何犀非常迫切地想吃冰西瓜。于是他们旷工一天,开车进城。
市集里人声鼎沸,蔬果、香料、鱼禽新鲜又腥浓的味道在闷热的大地上翻涌。
何犀在背心外面穿了薄衬衫勉强防晒,装备着防晒伞、帽子、墨镜,还不放心。她望了一眼尤叙,他嫌麻烦不肯跟着她防晒,就穿着短袖短裤在边上走,后颈晒得通红,白皙的脸却一点不变色。
“尤叙,你是吸血鬼吗?”
“可能吧。”他一脸严肃,热乎乎的胳膊顺手揽上她的肩膀。
何犀立刻环上他的腰,“你是不是每天早上都在做卷腹?”
“嗯,习惯。”
她笑着摸了一把,尤叙觉得痒,立即松手跨开一步。
“你每天晚上房门都锁得那么好是想怎么着?”
尤叙没答话,他其实不太了解何犀的心理阴影应该如何解决,但按照一般观念,过度亲密接触或许会引发一些应激症状,所以那天之后他就没再动过这个念头。
何犀凑过去勾住他胳膊,轻声道:“其实没那么严重啦,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弯起被勾住的手臂,另一手指了指街角的水果店,西瓜正显眼地摆在正门的水桶里。
“冲。”何犀像大力士比赛的选手,将他一路拖行,“老板,帮我们劈成两半,谢谢。”
老板脖子里绑着黄褐色毛巾,立马捞起一个大西瓜:“好嘞。”
一声脆裂,鲜红翠绿,甜香四溢。
何犀从包里掏出保鲜袋装好的两把铁勺,“来,趁凉吃。”
尤叙拧着眉头笑,“你准备得够充足的。”
“我准备的不止这个,”她嘴角上扬,眼睛望向另一个方向,“今天我们不回去了行吗?”
尤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红底黄字的招牌,旅社,没有前缀,就叫旅社。
上白下绿分层的墙面,瓷砖地面布了些裂痕,铝制窗框,蓝色玻璃,绿色窗帘,圆形吸顶灯,大屁股电视,发黄的空调,天鹅绒包裹的家具。九十年代招待所装修风格,陈旧但还算干净,没有异味,就是有点闷热。
其实开房这种事两人都没做过,进了房间之后,先是相对无言地坐在各自的沙发上吃了会儿西瓜,尤叙又起身调试了一会儿空调,没什么效果,还是只能靠床对面的电风扇吹风降温。
“要……先洗澡吗?”他站在房间中央,留给何犀一个后脑勺。
“不要,我觉得你的汗味挺好闻的。”此话一出,何犀看见他的脖子疑惑地晃了一下。她笑着脱掉外面的衬衫,绕到他面前。
黑卷发披散在肩上,浅紫色背心上方露出光滑的脖子,金色锁骨链暗自亮着光。她难得没用那双浓目挑眼看他,两颊被紫外线晒得发红,有零星几颗不显眼的雀斑,只低垂着眼睛靠近,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尤叙细细地看了她一通,然后低下头亲她,很直接,没有之前生涩的铺垫。
何犀抬手抚上他的脸,下巴有些胡茬,摸着扎手,但很好玩,像触感游戏。
大概是被摸烦了,尤叙兜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挪到床上,背刚触到粗糙的被单,她两只手又被按在头顶。他只用了一只手,使了点劲,手臂内侧白皙,肌肉鼓起。
身体紧贴着,何犀动弹不得。那另一只手在她身前胡乱地挪来挪去,没敢下太多力气。
他松开手直起上身脱衣服的时候,何犀也坐起来脱掉自己的。
尤叙头一回见着,眼睛不知道往哪放,慌乱之间整个上身都立刻红透。
何犀抬眼盯着他,一晃神,又被他急匆匆地压在身下。他身上的皂香和汗味混在一块,唇间是淡淡的西瓜甜味。
衣衫褪尽,她的手划过紧绷的腹肌往下移,没有止步,突然加重的的低沉喘息听得她头盖骨都酥麻。
尤叙突然停下来,手撑在她头边,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何犀,那……在哪儿?”
她带着笑意:“桌上的包里。”然后看着他大理石雕像一样的身体过去又回来。
房间里越来越热,电风扇吹过来的风也不知去向。
不知过了多久,白昼退散,她微颤着落到棉絮里,听到尤叙克制的轻喘。
肩后是潮湿的手掌,他的胡茬和鼻息磨着她的颈窝,周身汗津津的,思绪在低空游荡。
后来月明星稀时他们洗了两回澡,东方泛白之际又洗了一回。
踏上回程之前,二人坐在点心店里吃早餐,何犀的脚在桌下贴着尤叙的小腿,他浅笑。
店主是个手捻串珠、大腹便便的大爷,店里没什么人,就跟他们搭话。
“你们是游客?”
何犀咽下油条,“对……差不多吧。”
大爷倚在柜台上,墨蓝色拖鞋上沾着黄土:“很久没看见有人来这儿旅游了。”
“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吗?”
“大概吧,空气也不好,治安也差。前两天还有个姑娘出事了,就在后面一巷子里。”
何犀看见尤叙的眉头随之皱起,忙说:“唉,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旅游方面的宣传不够嘛。”
“谁叫她穿的那个样子,还晚上出门呢?不都是自找的?”
“您这话我就不同意了,合着受害者还得有门槛了?”
大爷笑了笑,没再多说,回到柜台里继续听收音机。
大爷关于治安差的说法很快被证明是正确的——车在简陋的停车场停了一夜,轮胎一个不剩。
何犀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尤叙的神色,他看起来风平浪静,甚至都不是很惊讶。
他翻了一会儿手机,然后说:“走吧,附近有一家修车厂。”
装好轮胎,车子又开上公路。
“可能……可能就是天气热了,人更易怒,所以犯罪率升高,这到哪都一样。”她嬉皮笑脸。
“嗯。”他微笑,知道她在活跃气氛。
“风景真不错,我得拍下来,”何犀从包里掏出尤叙送的那台摄影机,“我前两天无聊查了一下,这机器还挺贵的,你们都快穷困潦倒了,你还送我这个?”
“工作室没钱,我有。”
何犀笑着转头掐了把他的脸,“对啊,你还没跟我说过你们家的事呢。”
“普通公务员,都是。”
“那他们支持你的工作吗?”
他摇摇头,猎猎热风从车窗吹进来,碎发微扬。
“其实吧,你能从业这么久,就已经侧面表现出他们的支持了。”她很确信地说。
“是吗……”他望着前方没有镜头的黑灰色地面,细想了一下自己最后一次回家的场面——他爸挥舞着白色遥控器,满腔怒火。他妈在中间调和,一边规劝他放弃,一边也跟他爸吵架。
那是两年前春节的事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跟家里关系不好吗?”
“嗯。他们不理解,我也懒得解释。”
“那怎么行,他们本质上是念你好呢。你得好好跟他们说,你那样面无表情又默不作声的,就会让人觉得是要去做很危险、不可说的事啊。就你一孩子,他们怎么放得下心嘛。”
他笑了一声:“所以你妈想让你赶紧结婚转行?”
“我跑到这儿,她也管不了我了。”话刚脱口,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尤叙本来就一直盘算着送她回家,好端端的,她自己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又提这事儿?”见他不作声,何犀又把手伸向他胸口,“你可得考虑清楚。”
尤叙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心跳一下下落在她手心。
吉普匀速行驶在灼热的长路上,前轮诡异晃动了数圈,脱离正位,天空骤然减速。
车身猛地失去平衡,发出尖锐而干燥的摩擦声,在道路边缘疯狂打转,像脱离引力的飞船,最终翻倒在黄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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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一个大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