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

作者:温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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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台灯橘黄色的暖光散落在木地板,阎锦中手边茶盏尚有袅袅余温,他望着苏晋的天真模样足足看了半响,才缓缓摘下眼镜放在旁边,垂下眼擒着笑摇了摇头。苏晋回头看过去,捧着照相机便僵成了木头,一瞬间觉得窒息失神,他怕自己乱摸乱看时惹了笑话,又隐隐欣喜于阎锦中方才关注到他,两方矛盾的心绪终于还是得意占了上风,他手指一下下抠在相机上,忍不住低声唤道:“先生,您笑什么?”
      “嗯?”阎锦中抬眼看过去,他看出苏晋眼底的期盼,只可惜自己笑得并不是苏晋,是另一位常常在他书房东看看西摸摸的故人。那人是朱砂红痣,苏晋,只不过风过无痕。阎锦中放下报纸,转话问道:“喜欢相机?”
      苏晋点头:“早就喜欢了,从来没离这么近看过,我一直想攒钱带我娘和策子去照相,想着那时候就能凑近看了。”
      “这一台是你在印刷厂发现的那名偷拍记者的相机,你做得好,相机就拿去用吧。”
      “......”苏晋捧着相机喜出望外,他从小挨打挨骂备受欺辱,只有别人从他身上抢东西的份,哪有收礼物得奖赏的机会,这一赏,赏得苏晋眼底酸涩,说不出话,只能不停的给阎锦中鞠躬道谢,不仅为一台相机,还有方策和娘亲的两条生命。
      “好了。”阎锦中抬了下手指示意苏晋不必再谢,他收回目光去拿起一份文件阅览,神色不再留在苏晋身上。其实是失望的,苏晋生在卑微泥潭,靠苦力做活勉强糊口养家,如灰尘,似草芥,而故人生在璀璨戏台,云步水袖、一颦一笑都撩人心弦,仅凭稚嫩天真与故人有那么几分相似,哪能胜过时光磨不旧的惊艳身影,这一鞠躬就落足了千万里。
      苏晋看不出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阎锦中心意,一瞬间,阎锦中眼底温柔褪得干干净净。他站在阎锦中三米外,却遥远如隔世,贪恋的多望一眼就多添几分卑微,哪怕这份自卑实在教人厌恶,却也不是他能自控的,方才拿到相机的快乐慢慢蒙上层灰,雾蒙蒙的压在心底,咬紧嘴巴把相机抠了又抠,抠得相机咔哒咔哒响了两次。
      段从文开门进来,他瞅着站在旁边橡根木头柱子一样的苏晋在心里翻了白眼,越过他走到阎锦中面前汇报道:“先生,找到梁秋白的落脚点了。”
      阎锦中早已命令过直接击毙,他抬眼看向段从文疑惑,段从文压低声道:“钱义华也在场,您之前说过要给钱管家留后,所以......”
      “都杀了。”阎锦中打断道,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是。”段从文应下,起身走出书房。
      苏晋只能从二人几句话里听出大概,他知道梁秋白是谁,知道梁秋白曾在无数深冬里救活他娘,更猛然想起夜色中口吐鲜血倒在雪地里的梁秋白挣扎和扭曲的脸,梁秋白胸口的枪伤是出自他手,他一慌,相机砸落在木地板上。
      哐当大响惊醒苏晋,他满背冷汗,慌忙蹲下去捡相机,心跳轰然不平。与此同时,中药店也响起了第一声枪,子弹打飞了门栓上的铜黄铁锁,迸裂火花在夜色里刺眼闪烁,仿佛隔着几条长街也晃到了苏晋眼底,坠地的铁坨重重砸在苏晋心口。
      “苏晋,换药吧。”
      “苏晋?”
      “苏晋!”阎锦中三次唤他,苏晋才惊得回神,他匆忙把相机捡起来,为阎锦中取来一旁的药箱子。他听到‘杀’就已经腿软站不住,这下正好跪坐在阎锦中腿前,深深埋着头手忙脚乱托起阎锦中的脚。
      他手掌托着鞋跟从脚后将皮鞋脱下,温热的棉袜踏着掌纹,阎锦中把整条腿的力量踩在他手中,他本该稳稳捧着,可偏偏整只手都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梁秋白沾血的面容一遍遍闪现在眼前,目光从难以置信到怨恨责备,伸着手越走越近,像要掐住他脖子呕血质问。
      城市阴霾里,随着枪响越来越密集,惊恐的嘶吼在中药店响起,子弹打穿眼珠崩了满地血,小工甚至来不及从床铺上起身就又在抽搐中摔回血泊。药店老板锅着腰护送妻女向后院跑,小姑娘惊恐的双眼在黑暗里睁大,女人边走边跌擦破了额头却不敢停下半步,子弹穿过木门紧紧追在身后。
      掀翻的柜台,药草散落一地,烛台油灯轰然熄灭后又猛地在遍地账本上复燃,火光摇曳照亮窄小的药店,把十几个闯入者的身影投印在墙壁上,放大成可怖扭曲的黑色斑块。
      防空洞里的梁秋白催促着钱义华与方策快点离开,他咳嗽着跌滚下床,使力挣开二人的搀扶,命道:“走啊!别管我了,快走!”
      “不行!梁先生!”钱义华拖起梁秋白,他看向方策喊道:“你,你扶住那一边,这个防空洞有另一个对外的出口,我们必须快点从那里出去。”
      “是什么人,外面开枪的那些是....”方策惊得说不完整,一声声枪响就仿佛炸裂在耳边,防空洞的头顶不停掉落灰渣石块。
      “是和苏晋一样,阎锦中的走狗!”钱义华眼底通红,他将梁秋白的手架在脖子上。
      “不可能,苏晋不是,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你就怎样?啊?我们有命活着出去你便去问问那个苏晋,知不知道他开枪救的那人身上几百、几千条人命都是少的!”
      “我不跟你吵,等我救了梁老师出去,我会亲自去问苏晋!”方策难以接受,他喘着不肯再看钱义华,弯腰撑在梁秋白面前道:“老师,我背您,快上来。”
      梁秋白枪伤失血过多,又无法得到足够救治,化脓的伤口崩溢鲜血,高烧早就让他肺腑也感染不轻了,他自知跑不远,不肯上去,反而催促道:“你们二人快走,咳,这个地方本不该暴露,我们内部有鬼,藏不住的,快走,快走啊!”
      “梁先生...”钱义华拧着眉还要争执,方策已经一把将他推开,拽着梁秋白就背在了自己背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昏暗矮小的防空洞里弯腰背起受伤的梁秋白,臂膀肌肉硬起来撑着衣服紧绷,旧伤未愈逼出满身冷汗,他咬紧牙根往出口跨步。
      钱义华稳住身紧跟上去,钻到对外的洞口前狠狠撞了几下,老木头盖子掀起满地积灰在寒风里翻开。腊月寒冬的凄苦瞬间灌涌进地底,月光下熠熠生辉的残雪翻卷成风,扬着力气摔打在三人身上,方策粗喘着费力将梁秋白从洞里背出来。
      他失力磕了膝盖,摔扑地上没顾自己,先是立刻爬起来回头去看梁秋白。梁秋白被钱义华扶起,正担忧看过来要扶起方策,方策不知怎的,一下就酸了鼻子,哽着道:“老师,不可能是苏晋...”
      梁秋白听得一怔,随后释然下来朝方策安慰的笑了笑,轻轻点头,他道:“嗯,老师知道的。”
      身后特务已破开药房里的防空洞口,他们追逐着月光朝另一个出口而来,枪杆先人一步举出洞口,乌青沉铁朝着梁秋白对过来。
      “老师!小心!”方策扑起身,嘶吼惊呼,裂肝断肺的声响荡在漆黑夜里,仿佛也击打在苏晋的胸膛上,苏晋给阎锦中换药的手猛地一抖,指甲不小心划上去,使得阎锦中刚长出薄痂的伤口裂开鲜血,揩到了苏晋食指上。
      阎锦中居高临下,他把脚从苏晋手中移开,皱眉道:“从刚才起你就心不在焉,你认识梁秋白?”
      苏晋脸色瞬间惨白,他不敢仰脸的点点头。
      “你开枪时打偏了,他本不该从那条巷道跑掉,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阎锦中又问。
      苏晋把脸埋得更低,他满掌心冷汗的紧攥手腕想克制住颤抖的右手,低声答:“小时候,小时候就认识了,他包了我朋友的黄包车,给很多钱让我们过冬,也请大夫给我娘治过病。”
      “恩人?”
      “不,不是。”苏晋急忙摇头,他辩解道:“不是的,先生您是我唯一的恩人。”
      “为什么。”阎锦中后靠在椅背上,他翘起腿皱眉盯着跪地的苏晋。
      “您救过我两次,您还救了我朋友,还有我娘,我娘第一次住进医院,段先生说旁边还有两个护工天天照顾着,过两天说不定就能做手术治她的瘫了...”
      “梁秋白也救过你母亲。”阎锦中打断苏晋:“也帮过你朋友。”
      “......”苏晋沉默下来,阎锦中说得没错,从这些理由来看梁秋白并不比阎锦中差在哪里,他执拗的拼命留在阎锦中身边压根不是为了这些。
      “为什么。”阎锦中盯着他再次逼问,见人不答便冷下脸更大声的呵斥出来:“为什么!”
      苏晋吓得浑身一抖,他跪在地上喘不上气,紧张让他手指麻痹到整只胳膊。
      阎锦中放下腿,弯腰靠近他,气场灭顶般压在苏晋上空,阎锦中伸手指在苏晋鼻尖,不再大声历喝,却能在平静里蕴藏惊雷的力量,他指着苏晋问:“最后一遍,为什么。”
      “我喜欢您。”
      我喜欢您。苏晋自己都不敢想怎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自己都从未承认过,哪怕从第一面起就着迷在阎锦中的举手投足里,哪怕高烧做梦里都偏偏是他端坐在前方的模样,哪怕已经侍奉在阎锦中床前身上,他都没敢明白的摊开这种想法。他喜欢男人,喜欢大他十几岁的男人,喜欢他脚踩在自己身上的安稳感,喜欢他凶起来发泄时会捆住自己手腕的皮带,所有不能被世俗所包容理解的行为他都占了,除了这栋洋楼、这个男人,外面的一切都会将他视为异类,他想来,自己天生就该是个坏人,因为坏,所以以前活该被欺负,如今活该被裹挟。
      他夹在阎锦中的蛊惑与梁秋白的凄厉中纠葛,在情感和理智里抉择,第一次冲梁秋白开枪是从背影,他尚且能够自我安慰为意外,是为了保护恩人阎锦中,可这一次,他是必须站在对面冷眼旁观梁秋白的死期,甚至连为什么都没资格问。他开在梁秋白身上的那一枪,打碎了他本该一辈子都不敢面对的心思,如今给阎锦中表露内心的四个字又要耗尽他所有心血,挖空了坚强和伪装,眼泪止不住的就往外涌。
      阎锦中先是把这四个字皱眉思考了两秒,想明白就觉得可笑的笑了下,他伸手扶在苏晋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了,下一次我就不会再让段从文替你补刀了,要跟在我身边,你得学会杀人,以后,我有很多这样的事情需要你去办,做得到吗?”
      像是察觉到阎锦中不当回事的笑意,苏晋吸着鼻子把眼泪忍住,用手臂匆忙地一下下揩掉眼泪,带着几分小脾气和小委屈,但更多的是怅然若失的空荡荡。
      眼泪总该是有人疼的人才有资格掉,不然就成了别人的麻烦。
      苏晋哽咽着应下“做得到”,他低着头一直把眼泪擦干,吸着鼻子又重新捧起阎锦中的脚,把自己划破的伤口又再次消毒后换上新的纱布。阎锦中看着他,第一次的发生是出于发泄与愤怒,在苏晋赤裸的示好下,阎锦中把家贼难防的不满、被人暗杀的压力释放在他身上,以为他也不过同以往那些男孩一样,是为了金钱、为了权力、为了想得到的一切而做的同等交换,却没想到,他是为了一句喜欢。
      看久了阎锦中突然皱着眉靠近了些,他垂眼从苏晋衬衫的后脖领看到一道又粗又长的青紫肿痕,这不是他那些床上癖好搞出来的痕迹,他掰着苏晋下巴偏开,伸手贴着皮肤探进衬衫,指腹盖在那肿痕上摸了摸,嘴唇几乎贴在苏晋耳侧低语呢喃道:“这什么伤?我看看。”
      阎锦中靠近到如此地步已经让苏晋后背酥麻发毛,启唇说话时的热气又旋进耳蜗吹过一层短短绒毛,像火焰烧透了血管,苏晋耳根深红滴血,明知脚下是触目惊心的深渊,他也屏息以待阎锦中松手就自愿跌落谷底。暖和的屋内烘出冰晶攀成窗檐霜花,腥风血雨都仿佛隔在另一个世界里,苏晋把脑海里方策与梁秋白的嘶吼声统统抹去,他望着阎锦中一粒粒解开衬衣扣子,脱下衣裳转身袒露的给阎锦中。
      方策喘息的声音荡在空中变得单薄、无助,他背着梁秋白跑不远,只能躲在拐角水缸后面暂时躲避,特务紧追其后,四散在巷道里搜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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