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如是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明日走访府内。
　　第二日一早，他们四人刚刚碰头打算去府中各个地方寻访。
　　一开门，便见到一位年轻貌美女子，罗裙轻转，步下生莲，眉眼之间尽是风情，一挑眉一回眸便足以倾城。
　　那女子走上前来，巧笑倩兮，微微欠身，“妾身这厢有礼了，”那女子绾着抛家髻，“昨日夜里照顾王爷，怠慢了各位，特意前来赔罪。”
　　此人生的一副玲珑模样，是不久前南阳王新纳的侧妃，赐号为云，人称云妃。
　　三人一起作揖，以示回礼。
　　“云嫂嫂，别生分了，他们是要随我一同去看望兄长的，”郑罗晓对这位嫂嫂倒是亲热的很。
　　云妃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好，请随妾身来吧。”
　　云妃穿过长廊，将一行人引到了南阳王府的主院。
　　郑代泽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只看不读，仿佛他现在看的不是笔墨书写的文字，而是一段抛了光的陈年旧事。
　　郑代泽的正妃，单名一个焕字。
　　那天，郑代泽沙场凯旋，名满全城，所有老百姓都在城门大道上欢呼迎接这位保家卫国、风光凛凛的少年将军。
　　他满是骄傲却又受之有愧，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臣子、将军、国民该做的事情，何德何能受得起大家的爱戴啊？
　　而她，很平静，就那样呆呆地站着，没有跟旁边的人一样为他欢呼，为他喝彩，就是那样平静的站着，看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说的人。
　　一身粗葛布衣，满是补丁，眼神却清明的不含一丝尘埃，郑代泽的神一下子就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吸引了。
　　他下马，他动，众人的视线跟着他动，直到众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在那个不是乞丐却胜似乞丐的尹焕身上。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尹焕。”
　　他再问：“你为何站在这里？”
　　众人不知是何意，离这里远的人踮直了脚尖，伸长了脖颈，妄图了解到内围的分毫；离这里远的人深深不解，大家站在这里自是为了大将军凯旋。
　　众人皆你一言我一语，女人眼红了，男人也眼红了，他们都想能与这位少年英豪攀谈，哪怕一个字，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可眼前，竟是一个乞丐！站在了他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她答：“无家可归。”
　　众人皆吸了一口凉气，咒骂这个小乞丐的不懂事，污了将军的耳朵。
　　“你可愿跟我回府？”他微微一笑，似是安慰，不管旁人言语，眼中只看一人。
　　“我愿。”她轻轻答道。
　　众人再一次骚动了起来，有咒骂，有嫉妒，羡慕的人红了眼，喜欢的人碎了心。
　　之后，她便成了他的门下宾客，虽为他研墨奉茶，他却只道，“你不是府内奴仆”，末了总会说一句，“所煮之茶甚合我心。”
　　她似是听不懂，“公子喜欢便好。”
　　他与她谈战场如何用奇兵，不战而胜，他看她很努力听却仍是费解，他笑了；
　　他与她讲，他是如何痛恨犯我国边境的蛮族部落，每当她听到这些总会有些慌乱，之后他便不再说这些。
　　他们这样相伴走过了三年。
　　晨起之时，他舞着剑，她煮着茶。
　　他总会说，“焕儿的茶艺又精进了，可愿此生只为我一人奉茶？”
　　她总会回答，“公子说笑了，焕儿只能为公子奉茶。”
　　日落之时，他抚着琴，她舞着袖。
　　岁月静好，末了，他会说，“焕儿的舞极美，恰似满目月辉”。
　　她会答，“公子琴声亦美，可比淙淙流水。”
　　直到有一天，南阳王府内开始变得忙碌，喜字贴满了红窗，红绫挂满了画廊。
　　她不知为何，心口有些气息顺不下去，满腹心绪又说不出来。
　　“管家，为何府内如此装饰？”她跑去管家身边求解。
　　“焕儿姑娘，是将军要纳正妃了！”管家很高兴，盼了这么久总算看到少爷娶妻了，“听说，这圣旨都下了，还是将军主动去求皇上的呢！”
　　“诶！焕儿姑娘，别愣着了，新娘子的衣服在将军书房内，劳烦姑娘帮我看看这新娘的衣服可还不错。”
　　管家转头就去督促那个向柱子上挂红绫的小厮去了。
　　尹焕跑到了书房。
　　“如何，她可去了书房？”郑代泽不知何时站到了管家面前。
　　“自然是，我办事将军放心。”管家的眼睛因为笑眯成了一条缝，像个狡猾的狐狸。
　　“谢管家了”，郑代泽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掩盖住满眼的精明算计，像一只更加狡猾的狐狸。
　　想必是府内所有人都去别处帮忙了，管家才会让自己验收这新娘的嫁衣。
　　着实是件足以惊艳世间任何一位女子的嫁衣，就连自己，只是指尖轻轻一触，这细腻的质感也让她动神。
　　她像是着了魔一般，见四处无人竟把嫁衣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朝惊醒，满心的罪恶感侵蚀着她仅存的意识。
　　她忙就要将身上的嫁衣褪下，书房的门却倏地打开。
　　面对进来的郑代泽，她脸颊滚烫，无地自容，像是这么多年的小心思都被抓了个现行，□□全部暴露在了灼热的太阳之下。
　　郑代泽走上前，将尹焕因为慌乱想褪下的嫁衣外衫整理好，抚平新添的褶皱。
　　他凝视着穿着新娘子该穿的衣服的尹焕转了两圈，更是让尹焕的慌乱无处遁形。
　　末了，他说，“还好合身，明日可就要用了。”
　　他抬眼看着她笑，“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呢。”
　　尹焕怔了怔神，忙想将嫁衣物归原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拦住她，说，“焕儿，别藏了，我知道你心仪于我，你一心想要躲藏逃避，为何独独不能看看我的心意呢？”
　　她无语凝噎，“我未想藏……”
　　“焕儿，嫁衣是给你的，圣旨也是给你的，就连我，我也想送给你。”他眉眼里的水波亦如初次相见，他那时问，“你是谁？”
　　你是谁，竟让我心生欢喜；
　　你是谁，让我只一眼便想到了一生。
　　“你可愿与我涸泽而渔，举案齐眉共享食邑？”他想听她承认，承认刻意遮掩的心意。
　　“你可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忘于江湖？”她也问，她想确认，确认彼此的情意。
　　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了，“我愿。”
　　我愿与你相伴，白首与共，齐肩而立，此生不相离；
　　我愿执手一人，不松不放，不回首就走到路的尽头。
　　翌日，唢呐出，响彻了整个南阳王府，响在南阳的大街小巷，鸣在两个新人的心上。
　　那一天，整个南阳都在沸沸扬扬，南阳王，年少有为的将军娶了一位府中的宾客。
　　也有更多知情人士传扬，那女子曾是大将军在街边捡回的乞丐，金屋藏娇了三年。
　　甚至京都都在传，名声显赫、仪表堂堂的小将军，不爱娇养的金枝玉叶，偏爱山间的一朵野菊，还特意求皇上下旨赐婚，生怕人家不嫁似的。
　　京都里多少王公大臣盯着他的正王妃之位，想要借机拉拢他的势力；京都里又有多少艺色双全、身份尊贵的女子想要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皇上也曾劝过他，何必为了一个这样的人求一道旨意，何不纳为妾室终究也是你的人？
　　他说，这样的人，她是何样的人？只是一个我想共度一生的女子，我不想她做妾室，将来我也不会纳妾，这一生，只惟愿于她一人共度。
　　这才求得一道圣旨，名正言顺，她成了自己的妻。
　　成亲之后，他们日日在一起，相濡以沫，像他们之前说的那样，君不弃，我不离。
　　可不久前，坊间传言，郑代泽从京都聚宴归来带着一位不可多见的美人，一向爱妻如命的小将军纳了妾！妾室还是京城里一位老将军的爱女，单名云字。
　　有人曾见过这位云妃，传言一颦一笑尽是魅惑。
　　有人替郑代泽欢喜，又是一位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美人。
　　有人替尹焕叹息，君心终是移到了别人身上。
　　起初，尹焕得知消息后觉得只是传言，他们曾经承诺过执子之手，他就一定不会食言。
　　直到她亲眼看见，那名叫云的女子站在自己的夫君身边，一挑眉一眨眼都极具魅惑，一颦一笑都像是在向她宣誓主权。
　　尹焕想尽办法，想要单独与他相谈，却每每被那个极美极美的女子讽刺的连丝毫尊严都不剩，他却终究没见自己一面。
　　直到有一天，云妃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说漏了，她说，你不过蛮族卑贱女子，何足以让将军喜欢。
　　尹焕的心里像是被劈了一道惊雷，他还是知道了，原来他知道了！
　　那一日，她在他的屋门前长跪不起，只想求得一个机会解释。
　　将军还是念及她的，她终究是等到了这个机会，她想，她一定好好解释，不能留下误会。
　　屋内，云妃倚在将军怀里，一轻笑一转眉在尹焕看来都极其扎眼，更极其伤心。
　　她假装看不见，眼神只盯着郑代泽一个人，“将军，焕儿有话要与你说。”
　　他这时才抬眼看看她，又看看怀中的女子，“王妃请说”。
　　“将军，当真要让云妃也在场吗？”尹焕心中建筑的防线顷刻间崩塌得彻彻底底。
　　“有何妨？”郑代泽此刻也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无妨，妾身也没什么要紧事，先行告退。”尹焕的故作轻松，在郑代泽眼里看的清清楚楚。
　　转身离开，一行清泪只流给自己，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尊严，她不想丢弃。
　　尹焕走后，郑代泽将云妃赶了出去，满屋子的瓷器像是一时间全部破裂，清脆的响声吓得管家也不敢近身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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