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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01)
脱离了小院子里的纷纷扰扰,寄宿学校的日子平淡的像水一样。徐娅的生活简单到极致,唯一能掀起一些波澜的,无非是考卷上的分数。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个月。
六中两个周放一次假。
周五晚上,徐娅照旧简单收拾了回家的物品,走出校门,她意外发现葛青已经在不远处等她了。
这让她稍感诧异。
往常都是她自己回去的。自从上了初中,她就不让葛青来接了。
她跑过去。
葛青的神色怪怪的。但是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怪”——可能是葛青两个周没见她,却一句话也不说,只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走一路,沉默一路。
一直到院子门口,葛青迈过高高的门槛,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回身,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徐娅,开口:“你跟妈妈进屋见几个人,你到时候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用顾忌大人的想法。”
见什么人?徐娅疑问。
她跟上葛青的步伐,亦步亦趋,心惊胆战地走到东南角。
葛青率先进屋。
徐娅扒开门缝,往里瞅了瞅。
她难以形容那一瞬的情绪,她原以为早已退出自己生命中的人又突然闯进,这种感觉恍惚又不真实,可能是今天的太阳大了点,阳光照得她眼睛疼,她眨眨眼,觉得眼睛酸涩。
“进来吧。”
葛青朝她招手。
徐娅仍旧站在原地不动,这一刻的葛青仿佛改了急脾气的性格,就站在屋里等着,等着徐娅自己做决定。
“进来吧。”
这一次说话的不是葛青。
声音浑厚,是徐娅印象里熟悉又陌生的声线,细细听去,好像比以前多了几分客气生疏的感觉。
徐娅的脚步千斤重。
她一步一步走近面前的几个人,敛声屏息片刻,“爸爸。”
“哎。”
徐正华应了。
徐正华对面还坐着一个六十岁的女人,头发灰白参杂,尖脸横眉,嘴角向下撇着,目光瞥过来,寒意就像亿万年冰块裹着的铁片一样直直刺进徐娅的身体里。这个人,她从小到大真正见面的次数算起来绝不超过她手指头的数量,因为这个女人不喜欢她,但可悲的是,这个女人是徐正华的妈妈,徐娅货真价实的奶奶。
“不知道叫我吗?”
她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很冷。
徐娅低声:“奶奶。”这个词,她记得好久都没说出口了。
这两个字在屋里荡了一会儿,再没有一个人张口。葛青端坐在座位上,眼神冷冷地扫视着两个不速之客,徐正华被看得抬不起头,咳了咳,说:“徐娅呀,我和你奶奶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跟你说……你是我的女儿,我想把你领回家……”
他说到这,被打断了。
徐正华的母亲,孙玉燕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没点出息头,”她手指着徐娅,隔空点了点,“她姓徐,是你徐家的人,她本来就是应该跟你回家的,你还用问她吗?”
葛青的眼神扫过来。
寒意直直对准了孙玉燕。
孙玉燕等了片刻,见徐正华没有接下她的话,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朝着徐娅走进几步,语气却仍旧是对着徐正华说:“你问她有什么用?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她要是不跟你回去,人家会骂她不知道认祖归宗,骂她不懂点事,背后谈论起来,都是戳她家长的脊梁骨……”
边说边看着葛青。
“说家长都不懂点事。”
葛青一下站起来,她脖子憋得通红,从桌上随手抓了个杯子,避开徐娅的位置,狠狠砸在地上。
杯子撞击地面。
碎片溅出去。
孙玉燕吓得一个激灵,她比徐娅更了解葛青的脾气,葛青从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真闹起来她和儿子未必能捞着好处,这才好不容易当面谈妥了,让徐娅自己做决定。
孙玉燕瞪着眼,坐回沙发。
徐正华看着一出闹剧,哼出声,头一偏,谁也不想看见。
这回没有人说话了。
葛青缓口气,“娅娅。”
“你自己做决定。”
杯子砸碎在地面的声音仍旧萦绕在耳边,与徐娅之前见过的所有争吵一样,桌子上的杯子总是壮烈牺牲的。
她好容易抬起头。
孙玉燕看着她。葛青看着她。徐正华没有看她,对啊,他现在谁都不想看见。
“我想……先想想。”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徐正华的那个家里。因为那个家,有别的人——别的女主人,别的孩子,这些与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可她不敢说。
孙玉燕就坐在她面前。
像一尊大石像,裹满冰块的大石像,压在她身上的大石像。
“赶紧想。”
大石像说话了。
话里的冰不比身上的少。
徐娅觉得自己肩上的书包正一点点增加重量,一开始她只觉得喘息稍稍受制,慢慢的,她要喘不过来了。
书包压得她向后一歪。
徐娅踉跄了一步,突然转身,推开门跑出去,只留下一句话,重复的一句话:“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
院子里的树长得更粗了。
徐娅靠在树背上,放下书包,狠狠喘了几口气。东南角的小门被她推开,争吵声又从里面传来,一句接着一句,一句叠着一句,磨得徐娅耳朵生疼,喉咙发涩。
她不想再听了。
她跑到东户,敲门。
一敲,刁秀荣就应声推开门,她眼睛不易察觉地瞥了眼东南角,眉头皱得愈发紧,视线回到徐娅身上,她揽着徐娅进门,紧紧阖上门。
“去卧室吧。”
刁秀荣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把徐娅送到了卧室,嘱咐林喻陪着点,然后退了出去。
“没事吧?”
“……没事。”
徐娅缓缓呼出一口气,肩膀逐渐松下来,待在林喻的屋子里,虽然隔绝了大部分的争吵,可仍旧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塞进她的耳朵里。刚才她靠在树背上,眼角余光扫见好几户人家都开了门缝,把头伸出来。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呀。
徐娅难以想象葛青以后怎么在这个院子里继续生活,所有人都偷偷注视她,谈论她。她将在小院里被谈论成下一个杨静。
甚至比杨静更甚。
因为这一次,作为当事人的葛青女士,与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徐娅想起葛青摔杯子的模样。
决绝,倔强。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逃兵一样,恨恨地抓了一把头发,她朝林喻说:“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妈。”她的声音里甚至夹杂着细微的哭腔。
话毕,她推开门。
推到一半,她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说:“刁阿姨肯定不让我出去。”
“那就不出去吧。”
“……不行。”
徐娅倔脾气上来了。
林喻从刚才一直注视着她,她一会儿呆呆的,一会儿又状似后悔,现在又差点要哭,他觉得担心死了。
“……那爬窗户吧。”
林喻打开卧室的窗户。
徐娅靠近,风拂过她的脸,禁锢在眼眶里的泪被吹出来,她低头朝外看,“太危险了。”
林喻大吃一惊。
他拿手比着窗户和地面的高度,说:“可是拍戏的时候,你带着我翻的墙要比这个高多了呀。”
徐娅愣了愣。
是呀。高多了呀。
为什么自己八岁敢翻几米高的围墙,现在连窗户也不敢翻了。她抿抿嘴,抬高腿翻了过去。她比八岁时高多了,翻窗户轻而易举。她跳下来,转身想去接林喻,却看见林喻紧随着她跳了出来,动作也很利索。
她忘了。
他也长高了。
——
徐娅在门外停住了。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厉害,她还是害怕,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蹲下来。
缩成小小的一团。
林喻站在她身后,不敢上前。毕竟,她怪怪的。
屋里争吵不休。
孙玉燕的声音格外尖利刺耳,她扯着嗓子,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见她的话,“徐娅本来就姓徐,我们把她带回家是让她回家认祖归宗的,你这个当妈的拦着是什么意思?”
“认个鬼的宗。”
是葛青的声音。
“你问问你儿子,当初他是怎么说的,为了让我成全了他和那个女的,他自己答应了徐娅跟着我,前几年还不要脸的跑到我们住的地方,他是个男的吗,说话就跟放屁一样。”
“我不管,你要是这样不讲理,我就把你告了去。”
“你去呀。”
徐娅听得再度耳朵发疼。
紧接着,是徐正华的声音。相比于女人高亢的声线,他的声音里显现出了隐藏不住的疲惫,“你就算不让她跟我过,可以让我看她吧,刚才一来你就关门,你就这个态度对我妈吗?”
“徐正华。”
葛青很认真的叫他。
“如果你真的是抱着来看看她的心思的话,我一定不拦你,甚至你把她带回去几天都可以,可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说刚才那个话有良心吗?”
“是,我们是一直想把她带走,她是我孙女,应该的。”孙玉燕咋呼开来,声色俱厉。
屋里沉默了片刻。
“你现在认为她是你的孙女了?”葛青的声音低缓,似乎要诉说一个很长很长,又苍凉无比的故事。
风是不是又大了。
徐娅的汗毛都竖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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