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叶发亲眼看着那不得了的客人走出家门，又对外围的看守叮嘱一番，这才放心回到后院。

　　若不是那满眼的小白花，她差点以为刚才翻墙走错了方向，去到隔壁南苑公主家。

　　好冲的香味。

　　浓郁的味道在鼻端萦绕，算起来应该是好闻的，叶发却下意识的屏气凝息，真是视之为毒瘴的样子。

　　穆西倚在长椅上看着侍女忍得辛苦的表情，只是轻轻摇头。

　　宁神香，或者要换一种名字才合适些，她绝不相信素昭在这时送来的东西就是单纯的安神那么简单，她记得在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书中，是有那样的记录。

　　对于戾气过重的人……大概也不太好受吧。

　　穆西最终是阖上双目，对院中的事情也不大在意了。

　　叶发颤颤巍巍的顺着墙角挪了过来，还得小心那些小小的刺，院子里差点变成佛堂，真是便宜了那些蔷薇。

　　这院中的其他植物早被那些嚣张而繁茂的白花逼了出去，也不知这些小东西是怎么长的，从南海郡到京城这么远，过来竟没有半点水土不服。

　　不过那场雨后，这些一向霸道的花朵，竟然蔫吧了下来。

　　真是稀奇呀稀奇。

　　虽这样想着，她动作却并未有任何迟缓。走上前去，不是禀报问安，却是赔罪认错。

　　膝盖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

　　穆西听见那声音，侧了侧头，终是睁开了眼。

　　绛色衣裙，将她的脸衬得愈发惨白。

　　短衣的颜色鲜艳无比，白色纱衣上的飞鸟花草栩栩如生，那是今春刚拿回来的新衣，宁安城中最手巧的绣娘，一月才能绣出朵那样的牡丹，金线银丝，淡淡的绯色随着花瓣的弧度慢慢舒展开去，到最后，竟成了化不开的红，穿在她身上，却依然只是一派清雅。

　　这个女子太过单薄，在没看到那双总是淡然宁静的眸子时，总会给人十分柔弱的错觉。

　　见叶发跪在了自己身侧，穆西也不多言，她笑得清淡，眼睛微微朝侍女斜了一眼，于是隐藏在眼中的笑意就慢慢现了出来。

　　片刻，她对从外面过来的许周道，“将东西拦下来的人，都处理了吧。”

　　穆西所说的，是经手了那匣子的人。倒不是说她有洁癖到凡是别人碰了的东西就得灭口，她虽不善良，却也未残暴至此。

　　姜水镇的素昭，那是成名了一百多年的人物，踪迹缥缈，险些就被当成了神仙，她可不想将麻烦朝自己身上招揽。

　　见许周应允，向来那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穆西点了点头，笑道，“行，你在这里陪叶发吧。”

　　许周果然听话的跪到叶发旁边。如果再在这里加一个搓板……那就更形象了。

　　穆西想了想，从软榻上坐起，垂首淡然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刚刚还没有半点怨言听话乖顺的如同小绵羊的两人面面相觑，惊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后莫要这样了。”穆西看着他们，话中未必没有责怪，“姚浠身边未必没有高手，若论单打独斗，我还相信你们。”她顿了一顿，“只是你们真以为……他会那样傻？”

　　“前些天在白家的事情……”穆西撑头淡笑，音若流水，“你们可知席家？”狭长的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脸色微变的许周与叶发。

　　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比的从容优雅。

　　“当年左明羽留下席家一脉，并以术法禁锢其后代，终究是存了私心。”清冽如冰泉，在说出这话是她依然是不紧不慢，“席家后人，除死忠之外，皆以为此行不可为，甚有愤怒者，指其灵位而骂。”

　　许周心中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从心底浮出，如同冷风吹来，四肢竟有了些僵硬之感，院中还燃着安神凝气的香，袅袅轻烟从黄铜镀银的炉中升起，悠然盘旋于空气之中，继而消散。唯有香气，馥郁沉静，他的手掌慢慢握紧，跟从小姐这么多年，她的手段，看起来的确要比那位传说中的太主殿下狠辣许多。

　　只是，骄傲如她，在解开捆缚了席家百年的绳索时，面上只是不屑，又怎会再用左氏旧法。难道是……

　　香气入鼻，汗水从额上渗了出来，初夏的阳光未必不耀眼，他只觉得背心一股凉意升起，竟再也没有半点炎热的感觉。

　　穆西轻笑着，目光浅浅，似是毫不在意，她又道，“然而以不凡之力降责于人终是不妥，我不要你们为我后事服务，亦不要你们以己为祭妄自牺牲，知否？”

　　瞳色澄浅，一如当年，这些年，哪怕是事关存亡的大事，她也依旧是这样的表情，只是此时，穆西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稍纵即逝，甚至连心思细腻的许周，都未曾察觉。

　　然而语调一变，却多出了几许严肃与深沉。

　　“只是尔等记住，我不愿我去之后庞大家业无人支撑，我为此事花费十年，若一夕之间化作流水，即便身在黄泉……”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奇异的笑，“亦当不安。”

　　“小姐，属下以为……”

　　“你以为此刻手中握有权柄，便可嚣张放肆？”穆西淡然而笑，看起来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的语气霎时温柔起来，“不，这并不能怪你们……原来是我忘了告诉你们那样的打算。”

　　眼中似有光芒流转，那双一眼便能看清的澄浅眸子，似乎也深暗了起来，穆西自软榻上站起，缓步轻移，慢慢行至那从蔷薇之前，她俯下身去，指尖轻轻触摸着那些没有半分瑕疵的花瓣，动作轻柔，“你们以为，掌握一个国家的，唯有兵者与世族么？”

　　那样轻柔的声音，似乎只是无意中的问句，却让叶发与许周都瞪大了眼。

　　我要的，不是片刻嚣张，而是毕生的安逸，穆西垂头，披散的长发，漆黑似墨，细风吹来，发丝凌乱，刹时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拨开挡住视线的发丝，转过身来时却又是浅笑盈盈，“今日，你们可明白？”

　　叶发与许周对视一眼，他们从不知，小姐竟也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以后……

　　“所以以后，你们不必再费心暗地逼我。”她揉了揉眉心，轻轻松了口气，“以后，将议事厅转来我这边吧。”

　　小心掩去那一点点欣喜，叶发与许周敛容正色，齐齐叩首回答道，“属下遵命。”

　　当日傍晚，穆西搬往城南别院。

　　以修养之名，再次将访客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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