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

　　“你们点的饮料。”
　　打工小妹摆上一大瓶可乐，撬开了一瓶啤酒。

　　“谢谢。”阚佩礼貌点头。

　　对面用手机交流的两人好似发现了不对劲的氛围，终于把注意力放到现实来。
　　余烬把头撇向一边，目光低垂，看上去情绪不高。

　　许英圭率先收起手机，并设置了静音。他朝阚佩询问：“你想喝什么？”
　　阚佩的目光在可乐和啤酒之间游移了几个来回，道：“我喝可乐，自己来就行。”
　　说着起身拧开了可乐盖，但没急着给自己倒，侧身面向剩下三人，问：“你们要喝吗？”

　　秦肖南积极举手，道：“我喝。”
　　“好。”阚佩给秦肖南和自己都倒了一杯，在此过程中另外两人都没发言，他便默认他们不需要。

　　可乐很甜，除此之外，入口顺进来的气泡欢快地刺激着舌头上的神经，更不断地试探着柔软的上颚。一种令人上瘾的快感。
　　阚佩只抿了一口。

　　烤串上齐时，秦肖南续上了第二杯，许英圭和余烬的杯子里也乘着不多的啤酒。

　　余烬他们三个时不时聊上两句，阚佩安静地听着，不插嘴也不主动提话头。
　　直到烤串快被解决完了，阚佩才道：“听说你们要去海边玩儿，订好酒店了吗？”

　　秦肖南瞄了眼余烬，尽管不知道他们俩在闹什么别扭，但还是努力缓和：“还没呢，这不还等着余哥发话嘛。”
　　“嗯？”多少有点明知故问了，阚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
　　“余哥，你说咱们怎么订房间？”

　　余烬正随意地把面前烤串儿的签子一个个垒起来，这会儿又一手给挥散了。
　　“三人一人一间呗。”
　　“哦哦，好……啊？”

　　余烬顿了一下，片刻抬眼问到：“我再重复一遍？”

　　*

　　说起来，还是秦肖西先遇到的搓搓。

　　搓搓是秦肖西学校附近的流浪猫，是走丢的，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那时候到学校附近没多久。原住地的其它流浪猫又凶又灵敏，而它还没训练出这些特性，因此常常饿肚子，也常常被学校的恶劣分子逮住欺负。

　　秦肖西却尤其喜欢它，每每等到欺负它的人走后，就从躲着的地方出来喂它一根火腿肠。
　　搓搓最开始抗拒她的靠近，她只能把火腿肠放下走远一些观察。后来搓搓感受到了她的好意，有时候会在原地特意等她，在吃完火腿肠后蹭蹭她的手背以示感谢。

　　直到有天短暂地下了场大雨，等雨势变小将要结束时，秦肖西拿上毛巾和雨伞，飞奔了出去。
　　秦肖南还不知道猫的事，但他发现了妹妹透过窗台望向学校的方向变得焦灼的情绪，由于担心所以跟了上去。

　　他们到时，一个少年击碎了包围圈，水珠从他的鬓间流过，融进了血，昭示着绝对的鲜活。
　　“我说——请你们离开这儿。”

　　包围圈一共四个人，其中的领头对着少年放了句狠话。
　　细碎的石子在脚底滚过一圈，少年不耐烦地眯了眯眼，手里残破的废弃水管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地面。
　　“我再重复一遍？”

　　*

　　桌面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吱啦”——椅子随着人的离开顺从地退后。

　　余烬感到头被人揉了一下，那是十分轻微的动作，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阚佩的可乐见了底，杯子的使用者从容开口：“很晚了，我们先回去了。”

　　在对面不约而同投来的两道目光下，余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自然地说：“明天见。”
　　前不久的岌岌可危的气氛消解在一个举动之间。

　　秦肖南没再提起订酒店的事，和许英圭在道别后目送他们离开。
　　不多久，三人的小群里收到了余烬道歉的信息。

　　信息里的文字活跃的让人完全能想象到写下它的人是怎么用生动的语气把它说出来。
　　就像初一那年——

　　“是你们的猫吗？抱歉啊，我还以为你们是帮凶呢。我看它的情况比我好点儿，不用太担心～”

　　事实证明，即便是比自己稍低点儿的年龄层，一打四还是有点吃力。
　　看那四个人走远了，少年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还差点砸到猫。
　　猫吓了一跳避开了，但没有离去。它也受了些伤，以歪歪扭扭的走姿挤进少年的臂弯里，蜷缩着舔舐自己的伤口。

　　少年躺在地上毫无顾忌地大口大口喘气，身上的血被雨水裹着不停地流，触目惊心。

　　兄妹俩走近时，少年以为是那四个去而复返，因此一手捞住猫，一手将水管甩出去，警惕地站了起来。
　　秦肖南护住妹妹，小腿后被水管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少年看清了来人，忽然就放松下来，还笑着朝秦肖南了个招呼：“秦同学好啊。”
　　离近了秦肖南才见到了少年的脸，是他没说过几句话的同班同学——余烬。

　　余烬是撑着伞单纯路过的，看见那四个在抓猫，其中一个还在录视频，嘴里很兴奋地念叨着什么，大概是以虐猫赚流量。
　　余烬在附近的垃圾桶里翻到了个水管，上去就把雨伞砸到录视频的人的脸上，用水管把手机从人手里挑开，任它摔在地上，再一脚踏碎。

　　误会解除了，余烬跟他们道了歉，把猫递给秦肖西。
　　秦肖西检查了一番，发现猫受的伤比平时严重，颈间的长命锁已经不见了，她的眼泪簌簌而落。她用毛巾把猫包了起来，期间猫认出了她，尾巴懒懒地搭上了她的手臂，细细地叫了一声。

　　“谢谢你，哥哥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没有否认猫的归属权，秦肖西吸了吸鼻子，看着他明显不好的状态有些害怕。
　　她害怕余烬会因为救这只猫而死去。

　　余烬点点头，道：“我会去的。没事儿，我这就是看着可怕，实际上……”
　　身体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强烈的眩晕下，马上就要栽下去。秦肖南先一步扯过他的手腕架起了他。

　　秦肖南当下决断道：“我带你去医院。秦肖西你带这只猫去看看，到了地方给爸妈打电话。”
　　秦肖西捏紧伞柄抱紧了猫，道：“好。”
　　“路上小心。”

　　至于这只猫为什么最后被许英圭收了——根本原因是秦爸爸对猫毛过敏。
　　由于秦爸秦妈和许爸许妈早在秦肖南和许英圭出生前就是好友，所以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在对方同意且乐意的情况下，把猫交给许哥是最让秦肖西放心的。
　　不过搓搓的名字还是秦肖西起的。

　　不是没试图找过原主人，只是线索太少，唯一有价值的长命锁也不见了。

　　秦肖西一直都很自责，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如果在它一开始受欺负的时候就站出来；如果在更早之前帮它寻找它的主人；如果在那个下雨天她能冲进雨幕里……
　　对此，秦肖南不甚认同，他说：“以你的力量，不足以保护自己，更不足以保护它。你应该学会开口，学会寻求可以利用的资源和可靠的帮助。”

　　*

　　门被关上。钥匙被放到了鞋柜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余烬差了阚佩半步乖顺地跟在后面。

　　“余烬。”
　　很少听阚佩直接叫自己的名字，余烬垂下头模糊不清地应下。

　　“别不高兴了，不许隔夜生我的气。”
　　灯被打开了。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余烬才有胆子顺从心意抱住阚佩。他红着脸道：“没生气。”
　　阚佩有些猝不及防，他捏了捏余烬的耳朵，玩笑着问：“耍流氓啊？”
　　余烬连忙松开，面色茫然一阵，委屈地捂住了被捏的耳朵。
　　“又不让人生气，又不让人抱。”

　　余烬搡了搡阚佩，要他让开路，要走出玄关。
　　阚佩闷笑，真让开了。

　　“你……”
　　“怎么？不是要进去吗？”

　　余烬不说话了，进入客厅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没动静了。
　　他听见阚佩踩在地上的脚步，却不是来他这儿的。
　　他听见阚佩打开了一个玻璃罐，用勺子叮叮当当地从里面舀出什么。
　　他听见厨房的灶台起了火，抽油烟机也打开了，水填入了锅里。
　　……

　　这些声音其实都不陌生，已经慢慢成为“习以为常”的一部分，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或许是因为心思的转变，这些声音柔和地安抚着浮躁不安的神经，顺着呼吸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疲意后知后觉地蔓上。

　　“睡着了吗？”
　　余烬翻过身，蹭了蹭阚佩探过来的手，迷迷糊糊道：“没有。”
　　阚佩忍住手心的痒意和收回手的冲动，心说自己没跟着喝酒，怎么也不太冷静。
　　“不是要抱吗？把汤喝了就给你抱。”

　　阚佩煮了一锅冰糖雪梨，不是很多。

　　余烬擦了擦困倦的眼，坐起身，碰起阚佩送来的碗，吹三下抿一口。
　　感知到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了一块儿，余烬懒懒散散地靠了过去，认认真真地把汤喝完。

　　阚佩兑现了承诺，任由余烬像圈占领地一样圈起他。
　　他腾出手抚上他的脊背，揽上他的肩头，将怀抱变成了相互的。

　　余烬喃喃低语，气息肆无忌惮地触碰着阚佩的皮肤，以致耳朵敏感的屏蔽了信息。
　　“……什么？”
　　“这个抱抱，像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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