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个不停，震得贴着口袋的那块腿部肌肤都微微发烫，烫得叫人厌恶、叫人烦躁。

　　脸上盈满了微醺醉意的青年从不起眼的酒吧门口晃出来，手上还拎着一只液体所剩无几的暗绿色酒瓶子，绿得像这肮脏的夜，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腐败酒气。

　　他没走远几条小巷，摇摇晃晃地挨着一片画满愤世嫉俗涂鸦的矮墙缓缓坐了下来。

　　没管震个没完的手机，青年只抬起手把瓶子里最后的酒液喝光。远处的昏黄灯光投在他高高仰起的脖颈，像个濒死的天鹅，充满美丽而绝望的味道。

　　口袋中的手机终于消停了，也许是来电人实在耐心告罄了吧。青年唇角挑起，充满嘲讽意味地嗤笑一声。就这样吗……？

　　小巷拐角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混杂吵闹的调笑，青年皱起了眉头。一行穿着夜店风十足的人勾肩搭背从拐角走了过来，越走越近，直走到青年跟前他们才停下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拿鞋尖踢了踢青年的膝盖，笑得油腻腻的：“喂，一个人？要不要一起……？”

　　男人腔调油滑，话语还充斥着一种极有深意的暗示。

　　青年终于抬起了脸，露出清秀干净的脸庞，笑了：“改天吧，哥。今天我约人啦。”青年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轻轻摇晃两下。

　　那行人看见他的脸，为首的男人可惜地啧了一声，不过也不强求。反正今天他们彼此也找好了目标，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况且看青年那副样子，恐怕也是常客，以后不怕钓不到。于是他们吹着口哨，恢复了嘻嘻哈哈的姿态走了。

　　等人走远，郑秋才不屑地呸了一声。谁跟那群烂人一样啊，他就是再烂，也不会那样堕落。他还不至于呢……

　　不至于吗？也说不准……

　　他划开手机屏幕，看着几十通未接来电，笑得嘲讽。

　　这时，手机顶部弹出一条消息提醒，是萧玖发来的，点进去一看：

　　【 （晚上11:36）小玖：秋哥，听胖子说你还没回宿舍呢，他也不好在群里问，偷偷找我问的。你在哪呢？太晚了一会可门禁了，没事早点回去吧。我们很担心你，你最近可有点太奇怪了啊。要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就找我们说说呗。】

　　【小玖：虽然上次我们知道你有……男朋友还挺震惊的，但是喜欢谁是你的权利，我们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我们还是兄弟，能帮得上你就说一声。】

　　郑秋终于卸下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抿起了嘴巴，眼睛一阵热气冒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将眼眶的热流压回去，强打精神走出小巷。

　　回宿舍吧。

　　萧玖真的是一个很敏锐又很温柔的人，总是默默关注着别人，不动声色地传递给别人独属他的温暖。郑秋想，不怪他身边那个男人盯他盯得那么紧呢。这样可爱的人，谁遇上了都不想放走吧。

　　自己也是一样，还在维持着什么温暖大哥哥的形象啊……呵，内里早就颓废透了不是吗。但是他还是，不想把这样的一面暴露在那个温暖的宿舍里。

　　他这样的人，活该是没人爱的。可是萧玖总是一声师兄一声秋哥的把他叫回岸上来……郑秋真的是对他又爱又恨了，爱他的单纯，又恨他被人宠出来的天真。

　　自己好像也曾经那样单纯过吧，好像又没有……记不清了，喝了酒，太久远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他脚步麻木地一步一步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街上只有几对零星的情侣还在约会，其他和他一样漫无目的闲逛的人们，也许是寻找着今晚的猎物，也许是单纯的无家可归吧。此刻他深刻地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朝气的少年郎了，有的只是成年人无可奈何的麻木和无动于衷罢了。

　　他仰起头，伸出手按了按疲惫凹陷的眼眶，压回那股又要上涌的热流。还好，还好有个地方可回，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堪。

　　最近兼职赚来的钱，这两天灯红酒绿的生活，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很慌张，没有安全感，现在不一样了。家里已经跟他没联系了，现在就是他自己孤孤零零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完全不用担心。

　　未来那种东西，管它呢。

　　浑浑噩噩间就走到了宿舍楼下，郑秋如梦初醒，原地站了好几秒钟，还是拐进一旁的便利店里去买了瓶矿泉水。连喝了好几大口才冲淡一点嘴里的酒气，剩下的他倒在手心里泼在脸上醒醒神，也让脸上醉醺醺的淡红色褪去一点，再整理好衣服、拍拍屁股坐地上沾到的灰，这才稍微放心的上楼了。

　　他还是不想让舍友看见自己这幅颓丧的样子。

　　刚打开门，窝在床上的胖子立马放下手机弹起来下床，大声嚷嚷：“秋哥，你怎么这么晚呀，我都等你老半天了，不敢关灯……”话没说完，就被郑秋身上盖不住的酒气怔了一下。

　　郑秋见状眼眸微垂，没开口讲话只轻轻地用喉咙嗯了一声。因为他嘴里的酒气更重。

　　另一张床上的霍凯探出脑袋，大声打岔：“回来了就好，那什么，赶紧洗澡吧，再晚热水就不够热了。”

　　胖子回过神连忙补救：“对对，快去吧。”

　　郑秋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去拿换洗衣物。

　　胖子觉得自己好像表现得不太自然，但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好，委委屈屈地窝回床上偷偷发信息给萧玖去了。

　　哎，他也就只会偷偷当个小告状精了，要是玖儿在就好了……等沈哥手一好，他要萧玖立马搬回来！这个宿舍氛围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郑秋进了浴室，霍凯就下床赏了胖子一个脑袋包，“你个小胖，就会吃，不会说！”

　　胖子气虚地骂回去：“要你寡！” 然后更委屈了，弱小无助地缩回被窝里。

　　浴室里，热水自头顶冲刷下来，暖意划过身躯，终于洗去了些巷子里的寒气。郑秋闭着眼，听着门外隐约的斗嘴声，暗自懊恼，还是吓到他们了。明明已经想好了，不会把外面的情绪带回来……啧。

　　洗好之后，理好情绪，才走出去。屋里很安静，郑秋随便拿条干毛巾把头发给擦干一点，也不吹头发了，问他俩：“睡觉吗，我关灯？”

　　青年身上的酒味已经被热水冲得很淡了，不挨近几乎闻不出来。胖子一怔，把脑袋又从被窝里露出来，嘀溜着一双眼睛看他。

　　郑秋笑得很温和，一点刚回来时的攻击性都没有了，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师兄。

　　霍凯正看着游戏视频呢，闻言眉头一皱：“没事，你吹头发。我们这开着空调，你一会别感冒了。吹完了再关吧。”

　　郑秋笑着点头。

　　等一切收拾好后，室内才陷入黑暗。

　　郑秋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不让一丝一毫的肌肤被寒气侵染。仿佛这样就能忘掉那条寒冷的小巷。

　　今晚，睡得暖一点吧，做个好梦。

　　也不要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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