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伤心世界

　　那个声音——梁小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幻听吗？还是他醉得太厉害，连耳朵都开始制造幻觉？但那个声音太真实了，轻得像叹息，又清晰得像就在耳边。那是秦梦妮的声音，他听了四年、梦了半年的声音，不可能认错。

　　“梦妮？”他试探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

　　梁小杰转过身，疯了似的从巷子那头往这头跑。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像他此刻狂乱的心跳。他跑到巷口，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远处一辆车的尾灯正在拐弯，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下来。刚才那声呼唤，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他思念成疾产生的错觉？

　　**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折磨人。** 绝望至少让你死心，让你接受现实；希望却像一根细线，吊着你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待那根线断掉的那一刻。

　　梁小杰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燃。橘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小杰，喝口水吧。”

　　他猛地回头，看见刘瑞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夜色里，她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怎么是你？”梁小杰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

　　“怎么就不能是我？”刘瑞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拧开瓶盖递给他，“我路过，看见某人蹲在这里像个流浪汉，就过来看看。”

　　梁小杰接过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些：“我在哪你都能找到，你是装了GPS在我身上吗？”

　　“那可不。”刘瑞开玩笑，“你可是我的债务人，我得盯着你，万一你拿着我的钱跑了怎么办？”

　　“这么不放心我？”

　　“这年头，钱揣兜里都怕丢，更何况是借出去的。”刘瑞侧头看他，目光里有不易察觉的担忧，“这么晚还不回去，在这里喂蚊子？”

　　“来尝尝母校的味道。”梁小杰指了指不远处的烧烤摊，“王叔的手艺，还是老样子。”

　　刘瑞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是来尝回忆的吧？”

　　梁小杰没说话，只是又抽了一口烟。烟雾在夜色里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其实回忆没什么不好。”刘瑞忽然说，“但人不能只活在回忆里。梁小杰，你得往前走，哪怕走得慢一点，哪怕三步一回头，也得往前走。”

　　她说这话时，眼睛望着那条黑漆漆的巷子。她知道那是梁小杰和秦梦妮初遇的地方，知道那里寄存着他青春里最美好的时光。她也曾偷偷来过这里，在同样的夜晚，摸着同样的墙，想象着他当年遇见那个女孩时的心情。

　　可她从没告诉他。

　　有些喜欢，不说出口不是不够喜欢，而是太喜欢了，怕说出来连朋友都做不成。

　　“走吧。”刘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送你回去。”

　　梁小杰掐灭烟头，跟着她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远不近，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

　　回到出租屋已经凌晨两点。

　　梁小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手机握在手里，屏幕上是秦梦妮的号码——那个他背得滚瓜烂熟、却半年没有拨过的号码。

　　要不要打过去？

　　如果刚才巷子里的声音真的是她，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她也想起了过去？如果打电话过去，他该说什么？“我刚才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还是直接问“你过得好吗”？

　　可万一接电话的是别人呢？比如她现在的……那个男人。

　　这个念头让梁小杰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张慧说的话：“她已经跟别人好了。”想起同事们闲聊时提到的，秦梦妮嫁了个有钱人，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

　　也许他早就该死心了。可为什么听到那个声音时，心脏还是会漏跳一拍？为什么看到她可能坐车离开时，会追出去那么远？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梁小杰把它放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记忆里的那个人近一点。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上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梦妮。

　　梁小杰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脚却不小心踢到床脚，手机滑进了床底。

　　“操！”他骂了一句脏话，趴在地上，手臂使劲往床底下伸。指尖刚碰到手机边缘，它又往里滑了一点。他急得额头冒汗，恨不得把手砍下来接长一截。

　　终于，他用衣架把手机勾了出来。可当他拿起手机时，屏幕已经暗了，来电铃声也停了。

　　只有一个未接来电。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又重又急。他看着那个红色的小数字“1”，手指悬在回拨键上方，却始终按不下去。

　　该回过去吗？如果她只是按错了呢？如果她根本不想跟他说话呢？如果接电话的是……

　　无数个“如果”在脑海里打架。最终，梁小杰只是把手机放在枕边，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待铃声再次响起。

　　它再也没有响。

　　---

　　同一时间，秦梦妮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手机屏幕暗着，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他没接。

　　是没听到，还是不想接？或者……他身边有别人，不方便接？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刚才在巷子里，她确实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回忆汹涌而来的时候。可叫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他听见了呢？万一他真的在呢？

　　所以她逃了，逃进李书舟的车里，逃回这个宽敞却冰冷的家。

　　李书舟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她一杯热牛奶：“早点休息。”

　　他总是这样，体贴，周到，从不追问。可有时候秦梦妮宁愿他问一句，哪怕只是“你去哪里了”，也好过这种礼貌的疏离。

　　她喝了牛奶，回到房间，看着手机里梁小杰的号码，鼓起勇气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自动挂断后，她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一个没勇气打第二遍，一个没勇气回拨。明明只差一步，却隔着千山万水。

　　秦梦妮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轻声说：“宝宝，对不起，妈妈可能没办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

　　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四个多月了，胎动越来越明显。有时候半夜醒来，她能感觉到宝宝在里面翻身，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既幸福又心酸——幸福的是有个小生命在陪伴她，心酸的是这个生命的父亲，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清冷的光洒进房间。秦梦妮想起大学时，她和梁小杰也常这样看月亮。他说等以后有钱了，要带她去挪威看极光，去冰岛泡温泉，去所有有月亮的地方。

　　“可是小杰，”她对着月亮轻声说，“我最想看的月亮，是和你一起看的月亮。”

　　而现在，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看月亮的人却各自天涯。

　　---

　　接下来的几天，梁小杰像丢了魂。

　　工作室里，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机就放在手边，每隔五分钟就看一眼。有次开会，他讲了十分钟突然停下，问大家：“你们听到手机响了吗？”

　　员工们面面相觑。负责设计的女孩小陈小心翼翼地说：“梁总，没有响。”

　　“哦。”梁小杰收回视线，却明显心不在焉，“我们刚才讲到哪了？”

　　小陈叹了口气，把话题拉回来。散会后，几个员工凑在一起嘀咕。

　　“梁总这几天不对劲啊。”

　　“何止不对劲，简直魂不守舍。昨天我找他签文件，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我说‘梁总，签字’，他才反应过来。”

　　“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失恋？没听说梁总有女朋友啊。”

　　“你傻啊，没女朋友才可能失恋——不对，是暗恋失败！”

　　这些议论梁小杰听不见。他所有心思都系在那个未接来电上。为什么只打一次？是生气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她过得好不好？那个男人对她好不好？

　　他想过去找她，可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半年，秦梦妮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共同的朋友也联系不上她。有时候梁小杰会想，如果那天在巷子里他跑快一点，如果他没有犹豫，是不是就能见到她了？

　　可人生没有如果。

　　第四天下午，梁小杰终于忍不住了。他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去一句：“那天晚上，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情？”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干巴巴的一句话。发出去他就后悔了——太冷淡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在生气？

　　可消息几乎是秒回。

　　“小杰，我想见见你。”

　　短短七个字，梁小杰看了整整一分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往头上涌，手都在抖。他深吸一口气，回复：“好的。在哪里见？”

　　“今晚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他们大学时常去的那家咖啡厅，叫“时光角落”。店面很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老板是个文艺大叔，养了一只肥猫，咖啡做得一般，但氛围很好。

　　梁小杰回复“好”，然后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下去。

　　她愿意见他了。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分开半年之后？他该高兴的，可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

　　下午五点，梁小杰提前结束了工作。

　　“梁总今天这么早？”小陈惊讶地问。平时梁小杰都是最后一个走的。

　　“有点事。”梁小杰拿起外套，“你们也早点下班吧，别熬太晚。”

　　他开车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站在衣柜前挑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那是秦梦妮以前最喜欢看他穿的样子。

　　出门前，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忽然笑了。像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开车去咖啡厅的路上，梁小杰想了很多开场白。“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那天为什么不打第二遍”……可当他把车停在咖啡厅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秦梦妮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在看菜单。她穿了一条宽松的碎花裙，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还有——梁小杰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那里有明显的隆起，即使隔着宽松的裙子也能看出来。

　　怀孕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梁小杰僵在车子里，手还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跟了别人，有了别人的孩子。可亲眼看到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有些伤口，你以为已经结痂了，可轻轻一碰，还是会流血。** 不是因为伤得多深，而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让它愈合过。

　　梁小杰在车里坐了十分钟，看着秦梦妮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不安。她点了两杯咖啡，一杯是自己的，一杯是给他的——她记得他只喝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最终，梁小杰还是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风铃在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秦梦妮抬起头，看见他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小杰。”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梁小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挤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梦妮看着他，眼睛里有水光闪动，“你……瘦了。”

　　“你也变了。”梁小杰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腹部，又迅速移开，“过得好吗？”

　　秦梦妮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梁小杰疏离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窗外，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肥猫在柜台边打着呼噜。

　　一切都那么熟悉，像回到了从前。

　　可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半年的时光，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和各自无法言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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