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渡

　　商然的语气看似平静，听着却让姜蓝蓝觉得脆弱。
　　姜蓝蓝连想都没想就用力点头，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牵住了商然的手。萧毓坐了起来，眯眼笑道：“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也不知这妾意是真是假。”
　　商然忽然弯出一道冷笑：“试试就知道了。”
　　他挣脱了姜蓝蓝牵着他的手，忽然大步走了出去。姜蓝蓝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追了出去。他走得极快，姜蓝蓝拼命追他，他终于放慢了速度，倚着一棵大树面色沉闷，然后他缓缓靠着树蹲了下来，头埋在膝盖上面。
　　姜蓝蓝停下来喘着气，看到商然这个模样，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她走近他也蹲下来，一时之间竟不晓得怎么办了。他忽然就展现出了他的脆弱。姜蓝蓝轻轻捋了捋他的后背，就这么陪着他。
　　商然一动不动的，他心中在翻涌，脑中浮现出很多从前的事情。他像个无怨无悔的傻子一样，姜蓝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她想接近谁，他都会尽全力去帮她制造机会。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没权没势，她想要在六皇子狩猎的时候去接近他，商然便提前好几夜挖可供人直立行走的地洞。那得多辛苦。
　　他想要满足她的愿望，因为喜欢她，也渴望得到她的喜欢。即便他明白，她是借着他对她的喜欢而肆意妄为他也心甘情愿。然后她喜欢上了别人。那个人不喜欢她，她就报复式地嫁给一个老头子，而那个人在人群中像看客一样看着她，她也不愿意选择自己。
　　商然忽然抬起头看着这个轻轻拍自己后背的女人。
　　姜蓝蓝与他四目相对，商然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不安，他盯着她有些防御式地道：“
　　你也会不选择我吗？”
　　也？
　　姜蓝蓝蓦然之间好像懂了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回应，商然忽然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太子府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我放过你，你走吧。”
　　他说完就往回走了，姜蓝蓝的心猛地一颤，冲上去从后背抱住他。商然挣了一下，她反而抱得更紧了。
　　商然深吸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姜蓝蓝，你应该知道，每次看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我所表现出来的冷静都是伪装的，我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不想在你面前崩溃。”
　　姜蓝蓝就是不放手。
　　商然似乎是在恐吓，又似乎是在赌气，但语气却没那么强硬了：“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你现在不走，我以后可就再也不会忍气吞声装平静了，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把你绑在我身边，你还不走吗？”
　　说出这样的话，商然的心都是忐忑的。因为他很怕她会真的离开。这时，姜蓝蓝慢慢地松开了抱住他的手，商然的心猛地一颤，眼睛里顿时觉得有些视线模糊。果然啊，他永远都是不能被选择的那一个吗？
　　可是姜蓝蓝却绕到了他前面，握起他的手掌，轻轻写下：“我不走。”
　　一滴眼泪忽然重重地坠在了姜蓝蓝的手臂上。
　　商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避开了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窘态，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脆弱。
　　姜蓝蓝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是……哭了吗？这滴眼泪令她手背都有些发烫。
　　商然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重一些，停了下来，但没回头道：“你不是不走吗？不走就跟上来。”
　　终于，姜蓝蓝笑逐颜开地跟了过去。其实姜蓝蓝有些担心萧毓还在温泉馆，但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萧毓已经不在了。姜蓝蓝松了一口气。
　　馆内的侍从为他们安排了泡温泉的房间，姜蓝蓝换好浴袍从更衣室出来，恰好商然也已经换好了。两人的目光再次对视，这一次商然倒是坦然多了，倒是姜蓝蓝提了提胸口的衣襟有些忸怩。
　　商然望着她忽然正色道：“你知道你选择不走，就意味着什么吗？”
　　姜蓝蓝疑惑地望着他。
　　“就意味着，”商然字字清楚地道，“你是我的人。”
　　姜蓝蓝的脸顿时红了。
　　“所以，”商然蛮是正经地道，“你要和我一起泡吗？”
　　姜蓝蓝下意识地又提了提胸口的衣襟。
　　商然忽然笑了，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快地道：“逗你的，不要紧张。”
　　他转身朝他泡温泉的房间走去，姜蓝蓝却拉住了他的手，她望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在告诉他，她愿意。
　　小小的房间是半敞开的，从对面可以看到高处的树木。姜蓝蓝泡坐在商然的对面，中间隔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隔着雾气仔细地端详着商然的脸。昨天夜里她并非是突然晕倒的，而是在萧毓说她捅了商然一刀她才忽然不受控地眼前一黑。
　　以前她听洛香说过，原来的姜蓝蓝确实捅过商然一刀，可当时她也并未意识到那是自己。直到昨天晚上，她终于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做的那个梦，梦里的那个少年，竟然就是商然的模样。那个梦太真实了，姜蓝蓝有些无法接受。她有些觉得自己会寻死是命中注定的，重新活过来又是命中注定的。
　　商然从来没有被姜蓝蓝这样长久地端详过，她之前都畏畏缩缩，闪闪躲躲，其实就连刚刚她说她不会走，还愿意和自己一起泡温泉都令商然格外的惊讶。
　　商然的心中还是有些闷，但他终于开口道：“你今天很奇怪，你到底在看什么？”
　　姜蓝蓝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这个身体的主人捅了商然一刀，而自己做梦梦见自己也捅了商然一刀，所以自己到底和这身体的原主人有什么关系呢？她望着商然，总觉得心中充满了抱歉和负罪感。
　　她忽然慢慢朝商然靠了过去，可是她又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往水里看了看。有什么东西在啃着她的脚趾头，然后一种黑糊糊毛茸茸的东西渐渐从水里浮了起来，姜蓝蓝脸上的表情顿显惊恐，胡乱地拍打着水面向商然游过去抱着他，不受控地大叫了起来：“老鼠！”
　　商然显然也受到了震惊：“你不是不怕老鼠吗？”
　　“是不怕！但是这老鼠咬我脚趾头！还会游泳！”姜蓝蓝哇哇大叫。
　　沉默一瞬，商然低下头看她，忽然道：“我是谁？”
　　姜蓝蓝愣了一番，迟疑道：“……太子殿下？”
　　“名字。”他沉声道。
　　姜蓝蓝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小声道：“……商然。”
　　商然忽然松了一口气，扬唇：“你能说话了。”
　　姜蓝蓝懵懵的：“好……好像是的。”这一次好像是真的好了。
　　这时，姜蓝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亲密地搂着他，顿时就松开了手。她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环视四周：“好像……老鼠跑了，跑了。”
　　“跑了就跑了，”商然低声道，“既然好了，还泡吗？”
　　姜蓝蓝脸红地摆摆手：“不，不泡了。”
　　“那好，我们把衣服穿上，回府。”
　　商然转身上去，姜蓝蓝忽然叫住了他，像是做出了巨大的勇气要跟他坦诚一样：“那个……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
　　“才说不走的，你反悔了？”商然顿时提高了语气。
　　“也不是，”姜蓝蓝不晓得怎么讲才好，“就是，有一件事我得跟你坦白，”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我相信太子殿下应该早就知道了。”
　　商然的手忽然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有点累了，我现在不想听。”
　　姜蓝蓝生怕他现在不听，以后越推越迟就不好了，她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是你认为的姜蓝蓝！”
　　“那我认为的姜蓝蓝是什么？”没有震惊，出乎意料地，商然这样淡定地反问她。
　　姜蓝蓝有些接不上话了，差点语无伦次。但她还是很明确很肯定地告诉他：“你认为的姜蓝蓝，是你喜欢的姜蓝蓝。而我不是你喜欢的。”
　　商然明了地回答她：“说得含含糊糊的东西，我不懂，也没兴趣听。”
　　姜蓝蓝见他又要走了，于是心一横道：“太子殿下！那我就直说了！”
　　商然从水里起来了，道：“既然不泡了，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他拉她一把，望着她的眼睛道，“等穿好了，再和我说。”
　　姜蓝蓝提了提胸口的衣襟，脸微红道：“那好吧。”
　　商然换好衣服，坐在一棵高大挺拔的树下等他，叶子纷纷而落。姜蓝蓝望着他，心想，要是自己和他说得太清楚了，他要么觉得自己是神经病，要么就真的把自己赶走了。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但姜蓝蓝还是决定讲清楚。
　　她坐到了他面前，还是有些忐忑：“那我说了。”
　　商然喝着茶，没有看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嗯了一声。
　　姜蓝蓝心跳得极快地道：“怎么说呢，就是，这个身体是姜蓝蓝的，但是里面装着的灵魂不是姜蓝蓝的，虽然我的本名也叫姜蓝蓝。”
　　商然没说话。
　　姜蓝蓝尴尬地道：“太子殿下没听懂是吧？”
　　“你还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商然道。
　　姜蓝蓝决定以提问的方式来讲清楚了。
　　“那太子殿下，我来问你，你来回答，可以吗？”
　　商然这才放下茶杯：“你问。”
　　“姜蓝蓝原本是死了的，尸体被丢在乱葬岗的对吧？”
　　商然的眉微微皱了下：“你继续说。”
　　“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是吧？”
　　商然盯着她道：“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姜蓝蓝一拍巴掌：“对啦！这就是关键所在了！为什么能活呢？就是因为有一个不是姜蓝蓝的灵魂进到了她的身体，所以她才活了过来！”
　　商然半抿着唇不说话。
　　姜蓝蓝指着天，很严肃地告诉他：“太子殿下，其实我上一辈子是一个很丑的人，连整容都改变不了的丑，我被人排斥、嫌弃、辱骂，也没有人喜欢我，我心理压力承受不了，所以我选择了自杀，我被车撞死了，然后这灵魂飘啊飘的就飘到了刚好被扔在乱葬岗的姜蓝蓝身上，所以，姜蓝蓝活了，我也活了，你懂吗？”
　　姜蓝蓝在商然眼睛前挥了挥手，道：“太子殿下你懂吗？我想说的就是，我是我，我和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你喜欢的不是我，懂吗？”
　　姜蓝蓝终于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她觉得心中很痛快，她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以前她连自己被排斥被辱骂她都不敢说出她承受不了的话，但现在她说出来了，她觉得压力被释放了。
　　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神色凝固地看着自己，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个怪物、神经病吧？就算自己霸占着这具美丽的躯壳又怎么样呢？她始终是她。
　　商然神色冷峻地看着她，忽然扬起了手，姜蓝蓝心想，这一巴掌扇下来应该很疼吧？她闭上了眼睛，结果额头上忽然被轻轻一弹，她睁眼见商然道：“信不信我打你？尽说胡话，回去了。”
　　他牵起她的手：“回去。想吃猪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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