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中午回家领午饭时，我便向老妈和嫂嫂提起安杰的想法，在两人得知事情原委后倒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于是这两天从医院回家偶尔便会撞见安杰和怯生生跟在他身后的沈令仪，这感觉比我在四班教室里第一次见到安杰还要微妙。

　　周日是夏小佑出院的日子，我按照这两周来已经习惯的生物钟起床洗漱，房门却被敲响了，我以为是老妈来催我起床，于是一边念叨着“妈，我已经起来了”一边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的却是嫂嫂。

　　我有些尴尬地理了理睡得蓬乱的头发，“嫂嫂，有事吗？”

　　她已经开始显露皱纹的脸保持着万年如一的祥和笑容：“这不阿杰邀请到我们家住的那孩子，阿杰好像和他挺要好的，昨天阿杰一整天都跟着那孩子一起学习，我就琢磨着你能不能和夏老师提一下，让他俩做同桌，让那孩子带一把阿杰。”

　　我内心复杂地看着她，总觉得她以后会感到后悔。

　　她似乎将我的表情误认成为难，于是紧接着开口说：“如果小姑子感到为难就算了。”

　　“嫂嫂，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夏老师班上座位都是学生按照成绩排名自己选择的，所以是否做同桌还是看安杰他们自己的意愿。”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物什递给我，“这是我听店里的店员小妹推荐的淡疤膏，麻烦小姑子顺道给夏老师送去，女孩子家家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那我就代夏老师谢谢嫂嫂了。”

　　我接过精心包装过的礼盒，若非她说里面装的淡疤膏，我还真看不出这是什么，我将视线从礼盒转移到她面上时捕捉到她短暂的微妙神情，可转瞬又变成往日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扰小姑子了。”

　　我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她方才表情里的意味。我和夏小佑又是什么关系，得有多亲密才能让我代替她向嫂嫂道谢。猛地回味过来刚才自哀自怨的想法，我用空出的手使劲揉了揉大清早还有些浮肿的脸。

　　我将礼盒装进早先便准备好的帆布袋里，洗漱过后拿着帆布袋下楼拎上保温桶，熟门熟路地驱车开到医院。

　　走进病房时夏小佑正倚靠在病床上玩掌机，自从第一天给她送早饭之后，她便总先我一步我起床洗漱，所以之后也没机会再撞见她的睡颜。

　　“小安，辛苦你了。”

　　她放下掌机笑嘻嘻地冲我说，每次我到病房来，她都必定这样说上一句，只是称呼有所变化。我便有些自作主张地将称呼的改变视为向她靠拢的一大步。

　　我走到病床旁将保温桶和帆布袋在床头柜上搁下，她就已经支好了餐桌，我挑起眉毛看着坐成“乖巧”表情包的她，“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她嘿嘿一笑，主动接过我手中的保温桶熟练地将内层取出来，“今天可是最后一天，照心理学上倒摄抑制的说法，我今天表现好一些，你就记不得我前段时间差劲的表现了。”

　　“是，你说得都对。”

　　她似乎还没习惯我不再怼回去的情况，闻言抿着嘴含蓄地笑了笑，“今天是黑鱼粥吗？杨姨厨艺真好，粥都能变着法子做，两周基本不带重样的。”

　　“我们家的人厨艺都差不到哪儿去。”

　　“这么说来你厨艺应该也不赖咯，哪天有机会真想试试。”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才拆线便要出院，杨姨怕你不方便，特地嘱咐我一定要亲自把你送到家。你家里也两周没人住，难免积些灰层，然后我这司机顺道当一下家政，再扮演一下厨子也就顺手的事了。”

　　她面上飞起两抹不好意思的红晕，支支吾吾地说：“这……不大好吧，难得的周末，你还是在家休息吧。”

　　“但母令难违，我就这么甩手回家休息怕是进不了大门。”

　　她瞅着我故作为难的浮夸模样，破功笑出声，“你这自己加戏的本事是日渐长进。”

　　我学作她往日机灵又不失谦逊的样子，“我这也只是班门弄斧。”

　　她被彻底逗乐了，不顾形象地笑一阵后如我所想地略过了刚才讨论的问题。其实那些戏确实是我自己加的，老妈只让我送她回家，至于其他就是我一些小小的私心了。想当初被老妈半胁迫地送餐的不情愿，如今才知何为“甘之如饴”。

　　于是在小小的雀跃的心情中吃过早餐，她玩游戏我看书，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护士来叫她拆线时她正在兴头上，一边踩着护士的影子走路一边眼睛不离屏幕，我担心她不看路摔跤又自觉没有身份管制她玩游戏，于是上前虚握住她的胳膊，她分神朝我眉眼弯弯地笑了，我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心安理得地感受起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

　　她拆完线走出来时手上依旧捧着游戏机，我气恼又窃喜地上前搀扶她，回到病床又玩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迅速收拾一番后，我俩便离开了。

　　脱下病号服的夏小佑看上去好歹不那么赢弱了，却在一身黑衣黑裤的装扮下衬得脸色更为苍白。

　　“你衣柜里除了黑白灰还有其他颜色吗？”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我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不知是疑问还是嗔怪语气的话。

　　她步伐顿了顿，作沉思状：“本命年穿的红色小内算衣柜里的其他颜色吗？”

　　“……”

　　“逗你的，我像是那种在本命年穿红色小内的人吗？我只是不大懂颜色搭配，不是说黑白灰搭配永远也不会错吗？”

　　我白她一眼，“亏你还能把房子装修得那么粉嫩。”

　　话脱口而出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失言，拿眼偷偷瞟她，她的嘴角依旧牵着熟悉的微笑，“那不是还有室内设计师吗？”

　　不知是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被我过度解读或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方才的笑容只是一副她用来应付外人的假面。

　　她远比我所了解的所欢喜的人更复杂也更成熟，那么她偶尔流露出来的洒脱，孩子气会是她的另一副应对他人的面具吗？

　　由于刚才的失言，我也暂时没了更深入了解她的心思，她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路上灵魂基本处于离线状态，这不禁让我更加深了怀疑。于是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车速表的指针在我脚下一阵飙升，直到手机导航发出超速的提醒我才回过神来，稍稍松开了被用来撒气的油门。

　　若放在往常，夏小佑早就演技和火力全开地怼我了，今天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因为那是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人。

　　后来，我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明知没理由吃醋却仍无法掩饰那股子酸气的无可奈何教会我一个道理。

　　别爱得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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