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时钟走到九点半，段柏文送曲光雅去Louis家。
　　两人走到Louis家门口，恰好碰到了楚明涵和他的同学Tommy。

　　是的，楚明涵也是读书会的成员。
　　Louis并不知道两人认识，所以都没有跟两人说。

　　“Lily！”
　　楚明涵关上车门，刚好看到她，于是便向她打招呼。
　　在皇后镇的时候，楚明涵在他们走后去找过他们，但是房间已经换了人，他这才知道原来曲光雅他们已经离开了。
　　原以为开学才可以见到，没想到她也来参加读书会了。
　　这倒是让楚明涵觉得是意外惊喜。

　　“楚学长好。”
　　曲光雅并没有像楚明涵一般兴冲冲的，只是淡淡开口。然而楚明涵自动忽略了。
　　“你也是来参加读书会的吗？还有……你哥哥？”他试探性地问道。
　　“我来参加，哥哥不参加。”

　　段柏文将曲光雅送到Louis家门口就转身离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楚明涵。
　　楚明涵:“……”

　　Louis家的客厅大概有十个人左右，或坐在沙发上，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大家手里都拿着书本或电脑。
　　读书会创办了半年多，参与其中的人大部分都互相认识，大家很自然地聊起天来。曲光雅刚来这里，骤然间见到这么多人，她下意识的想逃离这里。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Louis就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Lily，是读书会新的成员，也是我的好朋友。”
　　成员们对曲光雅释放友好的善意，脸上也大多是和煦的笑容，这让曲光雅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介绍完曲光雅，大家看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于是都开始讨论他们看的书起来。
　　“我们让新的成员先说吧。”
　　Louis看向大家，意思是让曲光雅先发表自己的观点。
　　大家都点点头，没有表示出反对。

　　曲光雅从她的帆布包里拿出自己做的读书笔记，开始说:“我认为富兰克林的成功离不开自己的勤奋和自制，从他的自传来看，他是一个自制力非常强的人。他出身贫寒，依靠自己不懈的的努力而成功，其后被誉为美利坚开国三杰之一。而且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是，他使自传成为一种新的文学体裁……”

　　曲光雅仍在认真的说着，大家也都在认真的听。
　　楚明涵开始的时候听的是她说出来的内容，而后他开始听她的声音。他觉得，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清脆悦耳，温柔细腻，一点都不觉得厌烦。
　　楚明涵听着曲光雅的声音，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目光柔和。

　　“好了，这就是我的读书笔记了，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曲光雅合上笔记本，起身鞠了一躬，对大家说道。

　　Louis看她还郑重其事地鞠躬，觉得她太夸张:“Lily你快坐下吧，不用这么拘束。”
　　曲光雅在沙发上坐直，身子绷得有些紧，这是她紧张时候的本能反应。

　　一位叫爱德华的黑人举手发言:“我觉得，呃，Lily的说法很好，给了我很多感悟，”他将目光从曲光雅的脸上移开，转到了自己的电脑上，“诚如Lily所言，富兰克林的成功离不开自己的时代。但是我还认为这离不开他的家庭，他的父母虽然没有能力供他读书，但是给他送进了印刷厂当工人。印刷厂是印刷书本的地方，他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书籍，而且他通过印刷厂的便利，结识了几家书店的学徒，将书店的书在晚间偷偷借来阅读。这个经历拓宽了他的知识面，某种程度上来说为他之后的写作奠定了基础。”

　　曲光雅认真地听着爱德华说的话，手中的笔不停地记录他说话的内容。她过于专注爱德华说话的内容，绷紧的身子反而放松了下来。

　　爱德华说完，楚明涵举手:“我认为自传这种文体，很早就出现了，比如中国古人写的回忆录和生活记录，未尝不是自传的一种形式。但是富兰克林将自传这种文体正式推广，成为一种文体流传下来，本身就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尝试，也许他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还有就是，三位最有名的名人传记，《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忏悔录》以及《居里夫人自传》，我认为可以做一个对比。”

　　Louis看楚明涵发言结束，她也说道:“我看过你说的其他两本，觉得卢梭的《忏悔录》是隐瞒了他很多事的，而且……”
　　她顿了顿，眼里有一些隐晦的不屑，“卢梭将他的孩子弃养，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我觉得这个人的私德很有问题。”

　　“不养他的孩子？”
　　曲光雅记录的手停了下来，一脸不可思议。她自从知道她流过产就一直很想为段柏文生个孩子，怎么这世界上还有自己不要自己孩子的人吗？

　　“是的，卢梭这辈子跟许多女人有染。他最后跟黛莱丝同居，也只是在晚年他快要死的时候才举行了一个很简单的婚礼。黛莱丝为他生了五个孩子，卢梭全部送进了巴黎的育婴堂，最后也只是草草寻找了一下他留了标签的第一个孩子。不敢相信这样不养孩子的竟然还写出了《爱弥儿》这种针对不同年龄儿童进行教育的书籍，他自己都没养过孩子……”

　　Louis是政治学专业的学生，寻常对哲学史学都有所涉及，自然是了解卢梭这位哲学家的生平的。对于卢梭弃养这件事，Louis向来是非常鄙视的。

　　听了Louis说的话，众人都比较沉默，也许是认为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位启蒙运动时期伟大的哲学家。
　　Tommy看众人沉默，说道:“一个人是多方面的，卢梭弃养孩子固然有错，但并不能否认他其他方面的成就，综合来说，他仍旧是一个伟人。”
　　“我没有否认他是伟人，我只是觉得他弃养不对而已，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说他不是伟人了？”
　　“……”

　　这件事对Louis而言有些耿耿于怀，她从小就是天主教徒。教义里面说父母要爱护孩子，养育孩子的这些话在Louis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听到Tommy这么说，Louis显然就有些不开心了。

　　“好了好了，咱们讨论的是富兰克林，怎么现在围绕着卢梭了，”一位有些棕色皮肤，带着眼镜的短发女孩出来打圆场，“我们还是讨论富兰克林吧，再谈卢梭，我怕你们要吵起来了……”
　　“对对对，回归正题……”
　　“是的，是谈富兰克林，不要岔开话题。”
　　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于是大家又开始回归《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着重讨论富兰克林。
　　因为有刚才的插曲，所以现在大家延伸的话题有限，但气氛依旧是热烈而有秩序的。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半，Louis建议大家一起做饭，她家的冰箱里有足够的食材。曲光雅正不知道怎么拒绝，Louis家的门铃响起。

　　是段柏文。
　　“这位是？”
　　刚才出来打圆场的女孩对Louis问道。

　　“Sherry，这位是Lily的哥哥Kevin，也是维多利亚大学的学生，目前正在攻读历史学的硕士学位。”
　　Louis指了指段柏文，朝Sherry解释。

　　“你好，”Sherry向段柏文点头示意，“我也是历史学的学生，不过我还在读本科课程，今年大三。”

　　“你好。”
　　段柏文对Sherry也打了个招呼，但并没有正式地介绍自己。
　　他拉着曲光雅的手，看到她的帆布包在客厅的地上，旁边还放着她的笔记本。
　　“你不去收拾下东西吗？我接你回家吃饭。”

　　段柏文说的是中文，屋子里的人都听不懂。
　　但是楚明涵听懂了。
　　“Lily要在这里吃饭！”
　　楚明涵同样用中文对段柏文说道。

　　段柏文看向曲光雅。
　　曲光雅解释道:“Louis说让我们一起在她家动手做饭，可是我又不会做饭……”
　　“那你吃现成的，或者你洗菜，你洗菜总会吧？”
　　曲光雅的话还没说完，楚明涵听着她话里的语气，想到她是要离开，便出口挽留。

　　“我已经做好饭了，就不打扰了。”
　　段柏文这句话是对Louis说的，用的英文，屋子里的人自然是听懂了。

　　不过就是一顿饭，屋子里的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

　　“不行！”
　　“No！”
　　Louis和楚明涵的声音同时响起，虽然用的不同语言，表达的却都是一个意思。

　　怎么两个人都在挽留我？
　　曲光雅内心疑惑，但是她还是出口道:“我哥哥一个人在家不好，我要陪他吃饭……”

　　“那让你哥哥也留下好了！”
　　不想跑段柏文一个人吃饭还不简单？他也在这吃饭就是了！
　　Louis下意识说出口。

　　曲光雅看向段柏文。
　　“家里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就不留在这里了，谢谢你们。”
　　段柏文非常有礼貌且干脆地拒绝了。

　　说完，他去收拾了曲光雅的东西，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楚明涵一脸遗憾，Louis则是一脸挫败。屋子里的其他人已经在厨房忙活了，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忙得不亦乐乎。

　　回到家中的兄妹俩，对刚才的事也没什么看法，因为以前也有人留过他们吃饭，于池子的父母就很多次邀请他们去吃饭。
　　段柏文拒绝人一向很有礼貌和干脆，曲光雅也从起初地觉得哥哥太直接到后来习惯性地默认了他的做法。

　　“哥，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弃养自己孩子的人？”
　　曲光雅想起之前Louis说卢梭的话，问段柏文。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当父母的资格的，”他顿了顿，察觉到曲光雅的脸色有些不好，接着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曲光雅回答:“今天我们在讨论富兰克林自传的时候，楚学长提了句要把卢梭写的《忏悔录》和《居里夫人自传》做一个对比，然后Louis就说了卢梭写的书隐瞒了很多事，也提到了他弃养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我觉得……很不能接受。”

　　“人们不能接受的事很多，可它们就是客观存在的……”

　　段柏文正说着这句话，突然觉得，他和妹妹的确在世人的眼里不能接受，可是这就是客观存在的，为什么他要一味地隐瞒光雅呢？
　　但是……
　　他又想到，那光雅会接受吗？毕竟，在他有意识的隐瞒下，光雅在兄妹伦理这方面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可是客观存在并不一定就是对的啊，有人杀人放火，这是不对的，也不能让人接受。”
　　曲光雅反驳道。

　　“笛卡尔说存在即合理，似乎也不一定正确……”
　　听到曲光雅反驳的话，段柏文心里升腾起想告诉曲光雅一切的心思又消退了打半。

　　还是慢慢来吧，循序渐进。

　　不过，刚才那个楚明涵……

　　“光雅，你喜欢参加读书会吗？”
　　“可以学到一些东西，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内心有些排斥，因为人太多了。”

　　长期封闭自己的社交带来的后果就是人群恐惧症，曲光雅现在就是如此。

　　“如果有我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不会太紧张了？”
　　段柏文给曲光雅夹了菜，提议道。

　　“好啊，你下次跟我一起去！”
　　听到段柏文说要跟自己一起去，曲光雅非常开心，语气也没有刚才的低落。

　　段柏文不愿意一直封闭自己和曲光雅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他不允许外面的人把妹妹给拐跑了，所以，还是他陪在妹妹身边吧。

　　与两兄妹平淡温馨吃着午饭的气氛不同，Louis家的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的。

　　“我看你对Lily很热情，你喜欢她？”
　　Louis正在洗菜，楚明涵在一旁清洗碗碟。

　　“是！”
　　楚明涵很干脆地承认了。

　　Louis笑了笑，“那我帮你追她。”

　　“为什么？”
　　楚明涵对Louis直接的提问不解，对她主动提出帮助你更加不解。

　　“没有为什么，”Louis洗好菜放在篮子里，“下学期我依旧会去艺术史听课，还会跟Lily坐在一起。助教，请多指教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楚明涵挺开心。多一个人帮他总是好的，而且这个人还是曲光雅亲近的朋友，那他跟她在一起的几率应该会大一些吧……

　　楚明涵洗好碗碟，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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