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2月14日，情人节，在寒假结束的前一个星期到来。

　　这个西方的节日，在开颜读高二的时候，开始悄悄兴起，但还不为大众关注。当大一寒假回来，见到这个节日被同学和好友们嘻嘻哈哈、明目张胆、郑重其事地摆上台面时，开颜有一瞬间的不适应。这才不过两年的时间，这个节日在MZ竟然就有了这样的规模，真是让人开眼界。

　　被大家一渲染，在2月14日会特意打电话到家里来的男生，仿佛都自带目的。开颜觉得自己容易想多，应付起来很尴尬，干脆跟妹妹说：“今天打来家里的电话，你接。”

　　在没有手机只有固定电话的时代，最大的好处是：当你不想接电话，总能找到借口失联。

　　（二）

　　林家小伙，一早打来的电话，问开颜在不在家。

　　开眉看着坐在客厅吃早餐的姐姐，用嘴型提示，并用眼神询问。见姐姐毫不犹豫地摇头后，开眉很淡定地回答：“哦，我姐啊？她出去跑步了哦，不在家。”

　　林家小伙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啊。那你跟你姐说，我打了电话过来。”连“回个电话”都没有交待。

　　开眉呵呵笑，使劲点头：“好的，知道了，知道了。”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开颜低着头，一口白粥，一口腌萝卜，吃得很开心，还不忘冲妹妹竖了竖拇指。

　　（三）

　　中午，开眉接到了钟涛的电话。

　　电话进来的时候，开颜正在阳台晾晒刚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床单被罩。

　　开眉不想拦截钟涛的电话，又不敢自作主张直接叫姐姐来听，灵机一动，对着话筒喊了声“钟涛哥哥”，然后就开始装：“喂？喂？喂？咦……怎么听不见了？掉线啦？”

　　钟涛在那端刚跟开眉打完招呼还来不及多说一句，电话就被开眉挂掉了。

　　挂完电话，开眉飞快地从客厅穿过房间，用力推开阳台的门，冲开颜喊：“姐，钟涛哥哥的电话，你接不接？”

　　开颜正高举双手，把夹好的床单往晾衣绳上挂。回头看了妹妹一眼，犹豫不到两秒，直接答：“不接。”然后扭头踮起脚尖继续挂床单。

　　开眉看着姐姐的背影，欲言又止。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开眉快步转身回去客厅接电话。

　　听着阳台门自动合上的“嘭”声，听着妹妹接起电话跟钟涛温声细语的搭话声，开颜低着头，沉默地收拾阳台上剩余的衣架，慢慢地把它们摆放回洗衣机旁的小收纳柜。

　　有什么好聊的呢？

　　在这个有歧义的节日，要跟钟涛聊什么？

　　如果听到什么话，又在心中起了多余的念想，多尴尬。

　　“钟涛哥哥，我姐出门去买衣服了。这不就快回学校了嘛，我妈说给我姐买几件新衣服。”对钟涛，开眉总会多几分耐心，连找的借口都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开颜读高三的某个夏夜，开眉陪姐姐去学校上晚自习，钟涛曾经请开眉吃过雪糕。“吃人嘴短”，开眉从那以后就对钟涛一直客客气气的。

　　开颜从阳台回到客厅，见妹妹还在跟钟涛闲聊，皱着眉冲妹妹比了个挂电话的手势。

　　开眉看了看姐姐，用嘴型比了个“哦”，打断了钟涛继续问她姐姐寒假过得好不好的话题：“钟涛哥哥，我刚刚在煤气灶上煮开水，估计快开了，先不跟你聊了哈。”

　　钟涛已经回到西电校园，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宿舍里，一手拿着话筒跟开眉说话，一手拿着抹布在擦桌子。本想再说一会，看能不能等到开颜回来。听到开眉说水要开了，他停住话扬起笑脸，温和地说：“好，那你去忙吧。帮我跟你姐问好，跟她说节日快乐。”

　　开眉瞄了瞄客厅里一脸沉静地拿了水果刀削苹果的姐姐，有些心虚地应了声“嗯”，礼貌地告别：“钟涛哥哥再见。”

　　挂完电话，她蹦跳着坐到开颜身边：“姐，钟涛哥哥挺好的啊，你怎么不接他电话呢？”

　　开颜专注地削着苹果，看着果皮一圈一圈地从自己指尖滑下，脑海中浮现的是同乡迎新会上左林拿着水果刀淡定地看着张牙舞爪的自己的画面，嘴角一弯，一抹笑意跃上白皙的脸庞。

　　开眉把脸凑到开颜眼前，好奇地盯着姐姐的眼睛，问她：“姐，你笑啥？”

　　开颜给了妹妹一个白眼，笑应：“没啥。我今天不想接钟涛电话，你少操闲心。”抬手，把削好的苹果往妹妹跟前一递：“喏，吃苹果。”

　　开眉伸手接过，笑着把苹果塞嘴里“咯嘣”咬了一大口，然后递回给姐姐，口齿不清地表态：“行，你的事你说了算，我不操心。”说完起身入厨房。煤气灶上正在煮的水真要开了。

　　（四）

　　写过表白信然后被开颜婉拒的许志，电话倒是没打，直接拉了高中同班的邓君，吃过晚饭后上门来了。

　　开颜没能躲过，很尴尬地把他们引进了家门。

　　俩小伙，彬彬有礼，一进门就“叔叔”、“阿姨”、“妹妹”地叫人，嘴特别甜。

　　叶爸叶妈不知道有“表白信”这回事，只当他们是平时经常会来串门的那些孩子之一，笑眯眯地给他们泡了茶、端了水果，然后两老就出门散步去了。

　　开颜拉着开眉，坐在客厅，陪他们聊天。

　　邓君跟开颜高中也做过一学期同桌（开颜姑娘，你这是有过多少位男同桌啊？汗……），彼此很熟悉。有他在，倒不会显得冷场。

　　话题东拉西扯，基本上都是邓君和开颜在聊，许志微笑着在听。开眉则坐在姐姐身边“很专注”在看电视。

　　茶喝完一壶，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开眉起身去接。

　　“喂，哪位？哦，左林哥啊。”开眉回头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冲自己微微挑眉，会心一笑握着话筒开始打官腔，慢条斯理地说话：“我姐？在。有客人哦。好的，你等等。”向开颜把话筒一举。

　　开颜把手中正在往茶壶里加热水的保温壶盖好盖摆回茶桌下，向许志和邓君点头示意，起身去接电话。

　　“喂。”

　　“喂。在干嘛？你妹今天说话的腔调怎么那么奇怪？”

　　“哦，节日快乐。”

　　“今天过节？”

　　“嗯，是的，有客人过来，我高中同学。”

　　“我没问你……”

　　“没有。一会我跟我妹出去，约了仲箐。”

　　“跟你妹去哪？”

　　“好的，知道了，不会乱走的。”

　　“你在自说自话？”

　　“那就这样。嗯，好的。拜拜。”

　　“叶小猫！”

　　咔~

　　开颜气定神闲地挂了电话，笑容完美地回身，盯着开眉加深了微笑。

　　开眉看着姐姐，眼睛一转，也笑了。

　　开颜回座继续给客人添茶。

　　邓君好奇：“谁呀？”

　　“SY学院的老乡。”

　　“钟涛说的左右护法？”邓君恍然大悟状，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许志。

　　许志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讪讪一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开颜跟他们很熟？”

　　开颜边拿过桌面的水果刀削梨，边微笑着回答：“嗯，很熟，平时都一起玩。”

　　开眉起身，进房间，顺手把门关了。

　　邓君开玩笑：“开颜，你毕业后不会把自己外嫁了吧？家乡大把好青年，排着队任你挑呢！”

　　“我打算一路读书读下去，读成老姑娘。”开颜用手背推了推滑落下来的镜框，抬头冲两位客人哈哈一笑，很认真地敷衍。

　　开颜把梨削好皮端端正正切成四瓣的时候，开眉从房间出来了。她笑嘻嘻地走过来，直接伸手拎了一块削好的梨放嘴巴，同时用肩膀蹭了蹭姐姐的肩，冲她眨眼乐。

　　“小馋鬼，也不洗手！”开颜笑斥她一句，倾身把剩下的三块一一斜着插上牙签，然后推给许志和邓君：“你们快吃，免得抢不过她。”

　　“你们感情很好。”许志笑。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姐妹俩对视一眼，笑，异口同声答。

　　邓君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块梨，咬了一口，赞：“甜！”

　　见许志也要去拿，邓君一把拉住他：“嘿，分梨，分离。许志，你确定你要吃？”

　　许志的视线从切好的梨转到开颜脸上，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开颜笑瞪了邓君一眼，转而温言跟许志说：“你吃你的，别理邓君。他逗你呢。”

　　许志见开颜对自己笑，心情瞬间飞扬，挣脱邓君的手，从果盘里拿起一块放嘴里，一张口，咬去了大半块。

　　开颜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咬着吃，继续跟许志说话：“再说了，人生不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离别吗？我们都长大了，吃不吃这个梨，大家都是要越走越远的。”

　　大半块的梨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无法下咽，许志捂住嘴侧身用力咳嗽。

　　邓君赶紧从桌上拿了茶杯递给许志。

　　在许志忙着灌水压制咳嗽的狼狈瞬间，邓君无奈地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开颜，非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开颜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发尾，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许志添水，假装没有看到邓君无声的谴责。

　　有人敲门。

　　开眉从看戏的状态回神，赶紧起身逃离客厅去开门。

　　“开颜，你收拾好没？走啦！”声落人显，仲箐从门外进来。看到客厅的两位客人和有些诡异的状态，她一愣：“啊？你有客人？”

　　开颜放下壶，站直身，望向站在门边的开眉和仲箐，笑：“没事，进来吧，一起坐会。”

　　仲箐跟许志和邓君点头打招呼，然后很为难地跟开颜说：“阿玉她们已经出发了，在路口等我们呢。”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许志，涨红着脸，一抬头，就看见开颜一脸的为难。回头看了看邓君，许志从座位上站起来，努力地清了清喉咙，跟开颜说：“那，我们先告辞了。”

　　邓君眼见许志扛不住要走，无奈一笑，也站起来，笑着说：“姑娘们有活动，我们挡着耽误了的话，要激起公愤的。好了，走吧走吧，不挡道了。”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仲箐侧身让出门口，非常有诚意地说抱歉，并转头落力催促：“开颜，你倒是快点哈！”

　　开颜看着许志呛红的脸，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反倒是邓君看得开，拉着许志往门口走，边走边笑着跟三个女孩挥手告别。

　　看着两个大男孩的身影从大院门口消失，开颜把家门一关，回身拥抱开眉和仲箐。

　　“你呀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为了你，可是抛下我爸妈一路飞奔过来的！”仲箐笑着用手指轻轻戳叶开颜的头。

　　开眉抱着姐姐的肩膀，笑得眉飞色舞：“刚刚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仲箐姐正在家里陪她爸妈打麻将。我说我姐叫了，江湖救急。仲箐姐就飞过来了。”

　　开颜笑着放开怀里的姑娘们，很豪气地把手一挥：“走，看在你们这么仗义的份上，我请客，宵夜！”

　　仲箐和开眉欢呼：“薯条！奶茶！布丁……”

　　“没问题。”开颜转身回房拿钱包。

　　能被姐妹们从尴尬的会客状态解救出来，宵夜什么的，叶姑娘表示：完全没负担。

　　（五）

　　跟仲箐和开眉出去疯玩了一晚，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太晚了，开颜没好意思再给左林打电话，一直拖到第二天上午才联系他。

　　“呵呵。终于想起还欠个解释啊？”左林在电话那头凉凉地笑。

　　“补祝情人节快乐。”开颜笑着，用哄孩子的口气说着节日快乐。

　　“拜你所赐，想起了昨天是情人节。”

　　“呃？这么浪漫的节日，你没跟章卿一起过？”开颜觉得很稀罕。

　　“章卿上午来过电话。我没记得是情人节。”左林答。

　　在西方节日才刚开始掀起商业风潮的最早期，像左林这样的、暂时还没有成为某个人正式男友的理工男，对这个后来热度极高的节日敏感度低下是很正常的事。

　　“哈哈哈，章卿得多失望啊！”开颜幸灾乐祸地笑，心情很好地开始八卦：“那，被我提醒想起来后，没再去找人家？”

　　“没。我还没准备上岗呢。”

　　“呦呵，这还就嘚瑟上啦？”

　　“你少转移话题。说，昨天电话里是什么状况？”

　　“哦。没啥，就那谁，写过信的那位，带了同学来我家喝茶。”

　　“噢……”左林拉长声音应，然后声音一肃：“然后，你就拿我过桥？”

　　“没有啊，借你来给我妹递个话而已，还没到拿你过桥的份吧！”开颜哈哈笑，把仲箐和开眉搭的“送客台阶”给左林讲了一遍。

　　左林听完，在电话那边笑，调侃：“这我可记住了。以后要多巴结你妹妹，免得被你们搭着一起给卖了。”

　　“你都见不着我妹，巴结她做什么？”

　　坐客厅修指甲的开眉，抬头看了一眼在电话边笑得春花灿烂的姐姐，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等着哈，看以后要不要巴结我！

　　“好了，不跟你闹。小猫，很快要返校，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左林忽然转移了话题。

　　开颜一愣。是哦，寒假快结束了啊……

　　“晓东要先回，他把车票改签了，跟我们不同一趟车。”

　　一想到马上要离开家，开颜有点怏怏的，语气有些消沉：“唉，少了晓东，打不成牌了。”又找到多一项理由，更是觉得没精神。

　　“……”左林沉默一瞬，然后：“叶小猫！”有些咬牙切齿：“很快就要见到我，你很不开心？！”

　　“啊！”开颜被左林语气中的不善惊醒，赶紧很狗腿地巴结：“哎呀，哪能呢！开心，开心！左帅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能很快见到你，我真是三生有幸、八面威风！”

　　咔擦一声，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开眉，不小心剪断了留得长长的尾指指甲。心疼得不行，对着姐姐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还八面威风呢！真是够狗腿。

　　左林不领情，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出发前再电话联络。”挂了电话。

　　（六）

　　寒假在不咸不淡的情人节过后收尾，开颜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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