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攻略计划

　　“洛儿。”

　　是梦中的那个声音。胡洛洛这样想着，一双眼睛带着从往复的梦境中醒来时的痴缠，呆呆地望着周璧疲惫的面容。

　　“洛儿。”周璧握住胡洛洛的手，掌心的温度通过层层厚重的纱布漫入心间，胡洛洛淡淡笑开，唇角的弧度似是从遥远的过去又或是看不清的未来微微牵起。

　　最牵挂心间的人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过情人关切的眼睛，周璧心中微微一颤，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了。

　　胡洛洛撑起身子，周璧扶着她靠在床头，柔声询问，却透着干渴的沙哑，“你睡了三天，现在有没有觉得饿了，或是哪里不舒服？”

　　“水。”同样低哑的声音从胡洛洛的喉中传出，胡洛洛轻咳起来，喉咙中像是生出许多细小的毛，又干又痒，让她忍不住想伸手进去掏出些什么出来。

　　她望着周璧，眼神忽而飘渺，忽而定定，她睡了三天，她想，周璧肯定也在这里陪了自己三天吧。无论是同样不复动听的声音，疲惫而憔悴的面容，红丝遍布的眼睛，都告诉她，周璧在这里，曾经有多么担忧。

　　那之前，那之前发生了什么？胡洛洛按住脑袋回想着，是她自己跌入水中，还是别人将她推入水中，她有些分辨不清这些回忆了。

　　周璧的神色中不无担忧，“洛儿头疼吗？”

　　胡洛洛摇摇头，她没有头疼，她只是有些迷糊，有些模糊，有些难以分辨，自己的记忆也许哪里出了问题，但是那些梦境，却在她的头脑中反反复复，俞渐清晰。

　　水和太医一起到来，水是淑妃亲手调的，有一点点的润甜，不腻，落入喉中如同春日的第一场雨丝将大地润泽。淑妃将另外一碗捧到周璧面前，恭谨道：“王后娘娘在这里守了许久，也喝一点润润嗓子吧。”

　　周璧接过那只碗，眼神仍落在胡洛洛身上，胡洛洛的眼神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太医小心地将一方药枕垫在她的手腕下面，两指微扣，摸着脉象。

　　望闻问切，老太医看过胡洛洛脸色，问了几个问题，胡洛洛答得简单，或是以摇头点头代替。老太医垂下眼睛似在思索，一双虬结干枯的手捋着苍白干瘪的胡须，良久，道：“罗妃身体应无大碍，只是切记，不可思虑过度，心中切莫有琐事盘结，凡事尽量不要压在心上。老朽仗着年纪大了，说句逾距的话，人活一世，到头来都是一抔黄土，虽然不知道罗妃烦恼为何，但是这世上之事本来没有值得烦恼。烦恼也是一世，开心也是一世，为何不开心这一世。”

　　胡洛洛仰起脸，对着花样繁杂的床顶出神。太医坐在桌前，提起毛笔蘸了墨水，一笔一笔慢慢写着药方。胡洛洛忽问道：“先生这一世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吗？”

　　老太医写字的手顿了顿，他已经很老，拿笔的手也已经不稳，在布帛上拉出一个不甚漂亮的转折，又继续写下去，待写完了，才起身同胡洛洛说道：“老头子我这辈子没有儿女，便少了很多烦恼，也少了很多快乐，少了很多旁人的期许。如果说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就是眼下将娘娘的身体调养好。”

　　药方交给周璧看过，便递给宫人去配方子，老太医说完那些话，收拾着东西由宫人送出了门。周璧将宫人都挥退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胡洛洛抓着周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扣着已经脱色的有些狼狈的指甲，空气很安静，安静地仿佛能听到两个人清浅的呼吸。

　　“璧这一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吗？”她问。

　　周璧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浓厚的化不开的情意抚慰在胡洛洛心里，语气却是游移不定的，“也许，会有的吧。”

　　胡洛洛纠缠着自己一缕头发，柔顺的发丝被缠成一团杂乱绕在苍白无色的指间，轻轻松手，便散开。

　　她的思绪随着纠缠的头发散开，她与他们不同，不是因为她是狐，而他们是人，是因为他们没有目的。

　　目的，目标。

　　“要达到目的就要付出代价。”

　　胡洛洛蜷在房檐上，扫了扫尾巴，抬起个三角形的小脑袋搁在两条前爪上，眼睛微微眯起，懒懒地向下望去，外出打猎的父亲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是族长赏赐下来的财物。

　　“爹明明只是出去转了一圈，箭袋里的箭一支没少，赏赐不是一样比别人要多。”胡洛洛打了个哈洽，揶揄完父亲又合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日光，耳尖上细小的绒毛随之抖了抖。

　　父亲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宠溺地笑笑，并未放在心上，出来迎接的母亲反而听不下去，教训道：“你爹为狐族立下那么多战功，怎么就当不得这点赏赐了。别人要赏赐，只要在猎场上动动手，你爹是拿性命得来的。”

　　胡洛洛抬起半只眼皮，又放下，那些话和悠悠吹过的春风并没有什么分别，从这边吹来，便从那边走了，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幼小的胡洛洛并不是非常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在她看来，那个什么战神之类的名头都只是大家瞎扯，她的爹爹除了会经常不回家之外，什么都不会，长得还没有别人的爹好看。

　　上古时候有个什么三过家门不入的，还被人当成英雄，在她胡洛洛来看，分明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等到她和其他的小狐狸一起开始学习修炼怎么才能变成个人，怎么才能变成个长生不死的老妖怪，怎么飞升上天当个神仙，族里的长老说，“万物生灵生死有序，求长生是逆天而行。其中困难重重，代价无计，为此毁掉万年修为，搭上身家性命者不计其数。”

　　“不过我来指导你们修行，并非为了要你们个个都飞升成仙。凡间的鸟兽尚且要磨砺自己的指爪，你们身为妖物，自然要磨砺自己的修行，以求生存。”

　　所以胡洛洛小时候的唯一目的大概就是长老说的那两个字了，生存。可她吃穿不愁，万事无忧，只差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底还是觉得所谓生存不过如此，太没意思。

　　和她一起的小狐狸们的父母，也都是在族中有头脸的，更没有人将其当回事。

　　但他们总还有别的目标，比如说，化形，比如说，长生，比如说，成仙。

　　“胡洛洛，你的目标呢？”长老问她。

　　胡洛洛爪子底下摆弄着刚刚扑到的蝴蝶，蝴蝶的翅膀被她弄折了，飞不起来，在地面上拖着两只长而无用的翅膀，挣扎着扑腾。

　　长老这样问过许多小狐狸，胡洛洛不疑有他，随口答道：“不知道。”

　　长老叹了口气，胡洛洛晃晃尾巴，蹦蹦哒哒地走了出来，不过转眼的功夫，已经忘记了那只可怜的刚刚被她一脚踩死的蝴蝶。

　　化形，化形……胡洛洛用舌头梳理着尾巴上蓬松的毛发，她可一点都不想，听说女孩子长的像父亲，她只要一想起父亲那张带着可怖疤痕的脸，就打消了化形的念头。

　　形都不想化，什么长生，什么飞升，便不要想了。胡洛洛站起来绕着自己的尾巴打着转，想这些没意思的事情，还不如和尾巴玩捉迷藏。

　　其他的小狐狸们都在整天愁眉苦恋，奋力修行的时候，她躲在高高的野草丛中，在疾吹的风中奔跑，扑倒一只野鸡时，她想，她和大家还真是不一样呢。

　　然后她被一双强悍有力的大手从草丛里拽出来，后颈皮勒得有点紧，她四脚在空气中乱扑了扑，很快就认命的装死了。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笑声，“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抓到狐狸。”

　　那个人换了个姿势抱着她，她偷偷睁开半只眼睛，瞄着这个人，银白色的长发，面容是不同于狐族柔美的刚朗，一双眸子眯成一条缝，正看向胡洛洛。

　　被发现了。胡洛洛在心里想，索性大大方方睁开眼睛打量着对方，这才发现这个人不是人，但也不是狐狸呢，闻不出他的味道，会是哪个族的呢？

　　“战利品哟。”那个人并不在意这是一只狐狸还是一只狐妖，抓着胡洛洛往更远的方向走去。

　　胡洛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不妙，扭头用力在那个人手臂上咬了一口，浓重的血腥味在齿间化开，胡洛洛心头惊骇，这个味道，是狼族。

　　那个人，或者说那头狼，显然毫不在意这点小伤小痛，依旧牢牢抓着她，弯起的眉眼里看不出一点点不快的情绪，嘴里却说：“这么不老实，还是掐死再带回去吧。”

　　然后毫不犹豫的，收紧了手掌。

　　呼吸渐渐停滞，视线模糊，在快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候，胡洛洛脑海中忽然闪过早已忘却的法术，她挣扎着将最后一点力气用尽，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