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刺

　　重症监护室门口。
　　虽然还隔着老远，但顾瞳却一眼就认出了门口那道身影，不由心头就是突地一跳。
　　罗栋双手插在裤子兜里，两条长腿交叠着倚墙而立，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立即回头看了过来。看清来人之后，罗栋从墙上直起身子，迎上来两步，礼数周到地同众人一一打招呼。
　　最后看向顾瞳的时候，他的目光虽然在她脸上微微停留了一下，却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汪敏则急急忙忙地问他：“小罗，家晔怎么样？”
　　“还是那样吧。”罗栋说，“我刚才来的时候问了医生，说他还是不吃饭不说话。因为没到探视时间，所以也不让我进去。”
　　傅庭中却只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和小高了，谢谢！”
　　“傅叔叔你太客气了。”罗栋连忙说。

　　大家等了十来分钟，就到探视时间了。
　　按规定，每次探视最多只能有两个人。大家商量之后，决定先由顾瞳和汪敏进去探视。
　　顾瞳想象过傅家晔的情形，但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比自己想象得更严重。
　　他浑身插满了管子，整个人都瘦削憔悴得脱了形。
　　顾瞳心头不由一阵酸楚：当初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也没想到，那样美好的一段感情，最终带给彼此的，却竟然会是这么深的伤害吧？
　　汪敏一眼看到儿子的模样，眼泪立即就流了满脸，哽咽着叫了一声“家晔”，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而傅家晔，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完全没有听到。
　　顾瞳只觉得自己喉头也是一片梗阻。但是，她终究还是努力顺了顺气，在汪敏无比殷切的目光中轻轻开口：“家晔——”
　　傅家晔浑身一震，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眼神中先是透出无比的震惊，接着便是无边的狂喜，然后他抬起手来，就想要扯去哪根碍事的管子。
　　顾瞳抢上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动！”
　　“瞳瞳——”他低哑而微弱的声音透过氧气罩传出来，“我这样跟你说话不方便。”
　　“现在知道不方便了？”顾瞳按住他的手，“那就好好配合医生，早点从这里出来，不就方便了？”
　　“好，我听你的。”傅家晔连忙说。
　　顾瞳点点头：“那好，我等你转到普通病房，再来陪你——这里规定，不让随意进出的。”
　　“嗯，我知道了。”傅家晔也连忙点头回应。

　　其实，傅家晔的情况并不算很糟糕。医生说，也就是最初洗胃抢救的时候比较危险，而现在，主要就是他自己的心态问题了。
　　所以，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时间虽短，但顾瞳的到来，显然已取得了最好的效果。
　　一共半小时的时间里，顾瞳虽然基本上没再说什么，但傅家晔已是心满意足。他的双眼一直就粘在顾瞳身上，对别人则视同空气。所以最终的局面就是，无论汪敏跟他絮叨什么，或者她出去换傅庭中进来想要跟傅家晔说什么，傅家晔都自始至终没看过他们一眼。
　　顾瞳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格外沉重——这样看起来，傅家晔恐怕不只是身体出了问题，连精神也已经不那么太正常了。
　　探视结束，顾瞳跟他说时间到了自己该走了，叫他好好休息，争取早点换到普通病房。傅家晔倒也完全没有提出什么偏执的要求，而是乖乖地就答应了，并且很听话地闭上眼睛去睡觉了。

　　因为傅家晔的情况还不稳定，所以主治医生要求留一名家属在门外，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傅庭中夫妇便说让罗栋回去，他们自己留下来就好了。
　　罗栋却说，老两口今天终日奔波，心力交瘁，还是先去酒店休息一晚，自己年轻身体好，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自己留下来。
　　正在推让的时候，高志鹏和女朋友来了。原来傅庭中夫妇去C城搬顾若民夫妇，又去顾瞳家里蹲守的时候，就是高志鹏在这里守着。刚才他陪女朋友去吃了饭，现在过来换罗栋去吃饭。
　　高志鹏名如其人，也是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浓眉大眼的，不笑的时候看着很严肃，但是一笑起来，却又给人一种很憨厚的感觉。
　　他听了罗栋说的话，立即也加入了劝说傅庭中夫妇的战队。
　　很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傅庭中夫妇盛情难却，终于答应先跟罗栋去吃饭，然后去酒店休息，明早再来换班。

　　顾瞳本来要带着父母先走的，没想到高志鹏的女朋友过来跟她搭讪：“你就是顾瞳吧？最近老听他们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我是高志鹏的女朋友，何美娜。”
　　何美娜也长得高高大大的，性格爽利开朗，有点男孩子气，倒是挺讨人喜欢的一个人。
　　顾瞳便也微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何美娜又说：“罗栋第一次回来就说你特别特别漂亮，我还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被逼无奈去晃了一天，故意回来诓我们呢。”
　　蓦然听她提起罗栋对自己的评价，顾瞳忍不住就又心头一跳，但面上却只淡淡一笑。
　　何美娜笑吟吟地说：“今天见了你，才发觉他一点没夸张——你真是我在现实中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
　　“你别取笑我了，怎么可能？”顾瞳笑着摇了摇头。
　　“我干嘛要取笑你呀？”何美娜笑着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吧，那就谢谢你谬赞了。”顾瞳无奈，只好笑着道谢。
　　何美娜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人吧，就喜欢漂亮的人，咱俩交个朋友吧。”
　　“好啊。”顾瞳点点头。
　　两个人于是交换了电话号码，又互相加了微信好友。

　　“哟，两位美女真是一见如故啊。”罗栋的声音突然就在身边响起。
　　两人一起回头看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商量妥当，准备离开了。
　　“一起去吃个晚饭吧？”罗栋把目光投向顾瞳，不知为什么，声音明显就柔和了几分。
　　顾瞳却摇摇头婉拒了：“谢谢你，不过我们就不去吃饭了。我妈妈身体不好，颠簸一天，她应该已经很累了，所以我就先带我爸爸妈妈回去了。”
　　罗栋却仍不死心：“那也得先吃了晚饭再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你们回去也不可能再自己做饭吧？”
　　傅庭中夫妇见此情景，也过来一起邀请。
　　但是顾瞳微微一笑，说：“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叫了外卖，这会儿到家刚好就可以吃到饭了。所以，谢谢你们的盛情，心领了。”
　　罗栋的神情显然有些失落，但最终还是点点头，不再勉强。
　　顾瞳于是转向父母，招呼他们回家。
　　罗栋却又问她：“你们怎么回？要不，我开车送你们吧？”
　　顾瞳看他一眼，淡淡地笑道：“谢谢，我自己开车来的，你还是带傅叔叔和阿姨去吃饭吧。”
　　然后，她跟大家一一道了再见，带着父母走了。
　　何美娜悄悄用胳膊捅了捅高志鹏，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罗栋。
　　罗栋眼中那一抹失落却已消失不见，他转向傅庭中夫妇说：“叔叔，阿姨，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因为赵梦婕说好了给顾瞳放假一天，所以顾瞳第二天就没去公司。她比上班的时候晚起了一个小时，不紧不慢地和爸爸妈妈在家里吃了早饭，这才去了医院。
　　顾瞳到医院的时候，罗栋已经离开了，是傅庭中夫妇在重症监护室门外陪护。而且正好医生说傅家晔已经脱离危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于是，顾瞳便和傅庭中夫妇一起把傅家晔搬到了普通病房。
　　傅家晔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也全都被撤掉，虽然仍旧瘦削憔悴，但大体看上去毕竟正常多了。
　　可顾瞳还是能察觉出他和从前的不同。
　　印象里的傅家晔，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大男孩，笑得没心没肺的。可是现在，他却时时刻刻都盯着顾瞳，那样紧张的神情，仿佛一错眼顾瞳就会消失了似的。
　　顾瞳知道这样的时候不能刺激他，只能迁就他，所以虽然觉得非常不舒服，但也还是耐着性子忍着，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傅家晔却仿佛回到了某个时候一样，一直想要跟她说话，顾瞳只好提醒他：医生让他多休息，这样才能好得快些。
　　傅家晔立即痛快地答应：“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好好休息。瞳瞳，等我好了，咱俩就结婚吧？”
　　顾瞳愕然，正要说话，就听傅庭中接口说：“家晔，你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吗？”
　　“不是生病了吗？”傅家晔立即说。
　　“那你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吗？”傅庭中又问。
　　傅家晔愣住了，顿了顿才说：“好奇怪，我居然忘了自己生了什么病了。瞳瞳，我得的是什么病啊？”
　　顾瞳终于明白，傅庭中为什么要抢着接他的话茬了——原来不只是她觉得傅家晔不对劲，连傅庭中也感觉到了。
　　顾瞳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听傅庭中慢条斯理地说：“还能得什么病，不就是重感冒吗？”
　　傅家晔点点头，说：“哦，是啊。”
　　顾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家晔，重感冒要多睡觉，休息好了才能好得快，现在开始睡觉。”
　　“好，听你的。”傅家晔马上笑着答应，然后眼睛一闭，就乖乖睡觉了。
　　顾瞳走出病房的时候，觉得自己腿都有些发软。
　　傅庭中随后跟出来，压低声音说：“我想，可能是服药以后产生的副作用——你别担心，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顾瞳听着，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顾瞳还是他自己。

　　顾瞳回到家跟父母一起吃了午饭，又开车送他们回到C城，等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时，已经到了平时下班的时间。
　　她正准备休息一下，就接到了傅庭中打来的电话：“小顾，现在方便吗？能不能来一趟医院？”
　　顾瞳隐隐觉得不妙，连忙问他怎么回事。
　　傅庭中叹一口气，说：“家晔要见你，问我们是不是又把你气走了。他现在情绪很激动，不肯吃饭，还说要去找你。”
　　顾瞳实在有些身心俱疲，顿了顿才说：“把电话给他吧。”
　　听筒里传来傅家晔的声音：“喂，瞳瞳，你在哪儿？是不是他们又惹你生气了？”
　　顾瞳叹气：“没有人惹我生气，我在家呢。”
　　“你在家干什么？家琪呢？是不是也在家里？”傅家晔显得很紧张，“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
　　顾瞳简直要崩溃了：“家晔，我在自己家，不在你家里。你好好在医院呆着，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早点出院，好不好？”
　　傅家晔似乎这才舒了口气：“哦，你回自己家了呀？爸爸妈妈他们都好吗？”
　　顾瞳算是知道了，现在跟他就是没有办法正常沟通的，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他们挺好的。你别操那么多心了，快快去吃饭。”
　　“嗯，遵命！”傅家晔高高兴兴地说，然后又叮嘱她要好好休息，这才跟她道了再见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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