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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好儿,你还好吗?我要回去了。”
公孙凤静静望着群星璀璨夜空之下,单调的屋顶。
公孙华的吩咐,所有受伤的将士所得到的补给和照顾都比没有受伤的要多出许多,公孙凤身为四大将军之一,所得到的照顾理所应当是最好的。这,也是公孙华嘱咐的。
“终于可以回去了。”一想到这,少年的心情总会轻松许多,疲惫和困倦也铺天盖地的袭来,毕竟,他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他正捧着玉佩想些什么,想到已经昏昏欲睡。可听到屋外一点细微的声音,又忙把玉坠藏了起来。
“是你。”
“是我。”
“我们的关系好到让您来送酒了吗?”
“似乎没有。”
“那您为什么来呢?”
“因为我听说你喜欢。”
来的人轻轻笑着,明明是不惑的年纪,皱纹也并不多,可眼神之中却像是七老八十半截入土的老人,而头上的白发因连日的征战白了许多,倒更像极了老人。公孙华道:“我听说,就在大战前夕,你还跟着邢笙一同去吃酒。”
“只可惜,那是最后一次了。”
“是啊,所以我现在给你带酒来了。”
“可是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喝酒。”
“喝两杯不久熟了吗?”“老人”笑道:“我听说,你已经有了婚约,那女孩儿你喜欢吗?”
公孙凤听到这话,即便再是困倦可立时三刻却绷紧了神经,思虑良久,才道:“是,我很爱她。”少年心道:我必须要让他知道好儿的重要,即便这会成为他钳制我的死穴,也绝不能让她有任何万一。
少年知道,死的最快的并不是最重要的人,而是最没有价值的人。
公孙华笑着,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知道吗?我曾经有个儿子,也叫凤,凤凰于飞的凤。我希望,他可以得到一份属于最好的感情。”
“你和我说这些作甚。”
“如果他还在的话,也有你这么大了。”
“我叫公孙凤,可我不是你的儿子。”
“老人”静静看着少年的眼睛,而少年,也不躲不闪迎着他的目光。一老一少就这么盯着,良久,公孙华才笑道:“是啊,你不是我儿子。”
“所以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些。”
“我已经让这的守卫都撤走了。”
“那看来我也活不久了。”
“你以为我会杀你?”
“知道太多的人,命总不会太长的。”
“那你为什么不先出手,把我杀了呢?这里已经没有士卒,没有人会拦你。”
“因为我没有把握。”
“哦?”
“我重伤之时是您传授我行功运气的法门,才能让我的双腿好的这么快。”
“所以你认为我的武功在你之上?”
“所以我更有去死的理由了,在这世上,知道您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似乎还没有。”
公孙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似乎没错。那我现在就来问问你,你想活着吗?你要知道,你最心爱的姑娘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啊。”
少年几乎脱口而出的“要杀便杀”,就在公孙华将后半句说出时生生噎了回去。转而道:“我可以死,但是我不想死。”
“这话很有趣。”
“可有趣的话背后往往并不有趣。”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说给我听听。”
“我很介意。”
“那就罢了。”公孙华笑道:“那你就听我说吧。”
“我…….”
“我不太喜欢别人打断我的话。”公孙华道:“或许你也听说过,大宅门儿里的事情往往在市井之中传的也挺快。”
少年沉默着,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我平生没有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过,如果说有,就是那件事了。”公孙华继续道:“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为我的原因,出走了。我秘密派人去找过,可是一直是音讯全无,或许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失去的永远也找不回来,就像破镜无法重圆一样。”老人自顾自地揭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饮下了一碗道:“后来,我见着命途坎坷,心性不错的孩子就将他们带到府里养育,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点。也祈祷着我那出走的大儿子也能有个好心的人把他留下来抚养,不至于流落街头。”
“但是功不能抵过。”
“你说得对,错就是错,无论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他提着剑要来杀我,我想我不会还手,也不会躲避的,这都是我种下的因果。”
“可是世事无常,也许他早就死了。”
“那样的话,也是我的命,注定让我在愧疚自责里活一辈子。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找一天。”
“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少年轻笑道。
公孙华道:“至少让我可以死在他手里,我也算是有颜面去跟他娘道歉了。”说着自斟自饮又喝下一碗。
少年心道可笑,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记忆之中还有一块很重要的碎片没有找到,当下道:“他娘?”
“对啊,他娘是我最爱的女人,却因为一些误会,被我赶出了府邸,后来,就染上了恶疾,不久便去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带银子吗?”公孙凤道:“难道她身上就没有一件值钱的首饰?”
老人摇了摇头道:“没有,她过日子过的很仔细,就连发上的一根簪子,都只不过是根木头罢了。”
“这么贤惠的妻子都能让你逐出府,哼,你也是挺厉害的。”
“哈哈,对啊,你也觉得我很混蛋吧。”老人大笑道:“我也觉得自己很混蛋啊!”
“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你把最心爱的女人逐出府外。”
老人大笑着,听到这句话时,眼睛中漏出一丝奇异的色彩,就像深夜之中微微放光的猫的眼睛,虽是诡异,却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近。
公孙华低声道:“这是我的秘密,除非我儿子自己来问,否则,我宁肯带入坟墓。”突然笑道:“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啦。”
该死,就差一点,少年心道。
“你也不必觉得我对你有恩,只是恰巧我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孩子,我只是拿你做个实验罢了。”公孙华道:“今天的酒,味道还是淡了点,你要是想喝就将就着喝,我先走了。”说罢,老人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他的话该信吗?少年心中反复问着自己,却在恍然之间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我暴露了。
没错,仅仅是用这个名字就已经可以让他有格外的关注,对,我从来没被要求过编造另一个身份,就在刺杀的时候也没被要求另用一个名字。刺杀失败,我们就会暴露,公孙华就会有所警觉,就会去查,难道邴正就是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吗?而且无巧不巧,圣上为什么要点一个边城小吏做军前大将?他不会想不到,他已经知道了吗......这番话,会不会是故意来道与我听的?
看着他留下的水酒,公孙凤自语着“你说的是真的吗?”又道:“可如果认错有用,那要衙门作甚,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呢!”少年的全身涌动着愤怒的血液,唯有掌中还剩下一片冰心……
“娘啊娘,儿子究竟该怎么做啊。”少年喃喃道……在一遍又一遍的自问自答中,陷入深深的沉睡……
大胜匈奴的消息,不多时便传到了公孙府,传遍了洛阳城,灯火通明的城中上下百姓也不无欢呼雀跃。现在,公孙府正点上了一挂从街头到街尾的鞭炮,噼噼啪啪连房子都要震的晃起来。
公孙府的庭院里,神采奕奕的夫人正站在院子里望着门外的欢庆与笑脸。而她的脸上也不禁挂着笑,“我知道你会赢的,你应了我,就一定会赢的。”
而公孙府中最不待见他的公孙云此刻也欢乐非常。理由,只有一个,只要他点了头,阮嬗便能名正言顺得嫁给自己,厮守一生。所以这次不用母亲吩咐,自己已经一天先后派了七八个人去打探他们回来的行程。
公孙华班师回朝,是第二天黎明,奔丧一般素白的大旗上,用血写作的“家”字本是鲜红,现在也已经变得像墨汁一样。
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孙华并不是踏着陌上青翠柳而来,却是踩着过膝白雪霜而归。风雪交加,加上一路上带着上元病号,每日所行的脚程远不能和来时相比。
可好在是大胜而归,军中上下无不是欢欣鼓舞。一路上以烈酒暖身,靠凯歌助兴,脚下的步子也从没慢下来过。而自关上南下,风雪也渐渐变得小了许多。
无巧不巧,祭灶那一日清晨,正到了太原城下,杏花村里。
听到少年归来的消息,村子里的人老早便在村口等着,拿出各自家中的陈酿汾酒,打一百里外就把三军将士馋得是哈喇子流了一地。
虽说晨起喝酒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可一捧过酒碗一个个全都抢着往肚子里灌。而少年呢,只是哈拉了两句家常,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地之间,洁白之中,蜿蜒着一条从大地通往天上的足迹。绛红的披风在风中飒飒作响,少年的身影摇摇晃晃,拄着一支拐杖留下第三个“脚印”,诉说着他攀爬而上的艰辛。还好,虽是天地肃杀,草木凋零,至少还有那挺拔的枝干可以为这孤单的少年去阻一阻冷冽的风雪。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却挂着最开心的笑颜,所以他的脚步也不慢。这走了十几年的山路,非但没有丝毫的厌倦,反而越走越有精神。
这条路,他还想走一辈子。
可当他为眼前的一切吃惊之时,一把薄而细巧的剑,已经从背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认得这把剑,这是好妹的剑。
“好妹。”少年抑制着愤怒、悲伤、思念、爱慕交织复杂的洪流,用颤抖的嗓音道了一句“不怕了,我回来了。”
她的剑动了,她的剑在发抖,她在发抖。没有任何声音,她在忍着,忍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吗?
良久,带着哭腔轻轻道:“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是谁夺走了我的家!”
少年无数次幻想着他们再次重逢的情景,或喜极而泣,或相对羞颜,又或情难自禁。却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相聚。
面前,是洁白一片,无数的雪花掩埋着一堆废墟烂瓦与烧焦的木头。脖子上是一把剑,她的剑,颤抖的剑。身后的人披着麻衣孝服,正噙着泪问他。当他听到这最魂牵梦绕的声音时,心中无数次向上天跪拜,感谢他还能让自己听到这个声音。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少年沉沉道。
这句话说完,少年便觉得身后传来一份温暖。
剑,已经落在雪地之中,身后的人整个扑在了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让哭声回荡在枯林之中。
这一滴泪落,也打碎了他连杀人都已经平常的心。
少年点着拐杖慢慢回过身,将正在嚎啕的佳人放在心上,也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回来了,没事了。”
周好呜咽着回应着他的话语,少年好几次想狠下心去把事情弄个明白,去把夺走他“家”的这个人碎尸万段,可面对着怀中的泪人儿,他的心又软了下来,现在怀中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哭了很久,哭到嗓子都变得沙哑,两个眼睛也红得像个核桃,才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情感,在他身侧搀扶着心上的郎。
公孙凤道:“我记得,茅庐还在吧。”说着,便与周好并肩迈出了步子。
周好道:“对,我这些天就住在那。”
“这个天气,怕是也不暖和。”
“至少,还能有个睡觉的地方。”
“倒是苦了你了。”
周好摇了摇头道:“不苦,至少,我还有你,你回来了。”
“对,你还有我,我回来了。”少年说道。此刻,他的眼睛中那一股锋芒已经收进了剑鞘。
每一次收剑,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出招。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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