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成了一个小心机

　　皇帝顺手把“春闱”二字圈了一笔，然后在那几本举荐陈笙的奏折上尽数用御笔朱批 “驳”字，非常不给国舅爷面子。

　　当然他也担心为此惹太后不快。恰逢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皇帝在自己宫里让小宫女教自己做了些元宵去讨好他婶婶。皇帝在宫中独立无依，能算得上是亲人的也就太后和那两个襁褓之中的小妹妹。

　　妹妹太小不方便探视，于是他可以打扰的人唯有太后一人。对太后这个比他大了仅仅五载年华的女子，他始终怀有一份对长辈的敬意。

　　皇帝是个不爱张扬的人，做完元宵也没个声响，溜溜达达带着个小太监就去了长乐宫。他去得有些晚了，长乐宫守门的宫女见到他颇露惊异之色。

　　他没有在意，兀自进了门。于走廊处遇见步履匆匆的范太医时他还以为是太后抱恙，拉着他追问不休。喋喋不休的皇帝自投罗网地，被范太医指着食盒叮嘱了一番：“太后娘娘近期体弱腹胀，不要给她进献太多元宵这类容易滞于腹中的吃食。”

　　皇帝知道太后滞食才叫的太医，自然不能让她吃元宵。他一个人吃下了两碗甜腻的元宵，肚子鼓鼓地和太后唠家常唠到月上柳梢。

　　走出长乐宫的时候还很感慨：婶婶连陈笙被我明令撸去监军一职的消息都不知道，我婶婶果然清尘脱俗不涉朝政。陈笙借着她的皮囊捞好处简直丑恶粗鄙极了。

　　他狗崽子似得打了两个喷嚏，踏着月色走出了这座被浓重梅香充斥的宫殿。不知在某处蹭上了点红墨也不能影响皇帝的好心情，他随手用手指掸了掸墨迹，踩着小鸭子的步伐一摇一晃地走回了勉宫。

　　月升月落，春闱的日子伴随着积雪的消融日渐临进。

　　所谓“春闱”是齐国官员选拔考试中的一环，位于“秋闱”之后，“殿试”之前。学子们先在秋季参加各地方举办的县试，考中后奔赴国都建业参加来年春季举办的会试，再取着便可入宫参加由皇帝亲自监考的殿试，头三甲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

　　士子被录取后，称监考官为师，以学生之礼奉之。

　　由是，殿试中被录取的进士拥有超然的地位。他们是天子的学生，被外界称之为“天子门生”。

　　当建业第一支迎春花绽放黄色花蕊时，士子们陆续开始进京。他们饱学诗书又颇爱现，各大茶馆酒楼就经常成为他们的聚集之地，一伙人聚在那儿酸唧唧地比拼文采互相轻视。

　　皇帝一身便装拎着个茶壶混迹在一家酒楼当中，身边跟着两个侍卫。

　　他腼腆白净，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周围士子高谈阔论，乍一看还真挺像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学子。两个侍卫往他身后一站，诸位书生更是离他三丈远。

　　皇帝听了一段时间不由捂脸：怎么办他们的用词好华丽寓意好深刻啊，夫子教得最多的乃是史学典籍，放在这里简直要被比成渣渣。他们在说的是哪本书哪一派的观点完全不知道啊……

　　他深深陷入自己原来是个文盲的恐惧中。

　　“酸的不知所谓。”一个醇厚的男声从隔壁桌传来，打断了皇帝的自弃自惭。

　　“半桶水瞎晃荡，就会争些辞藻之类的皮毛功夫有什么用？”男人将挂在腰侧的长刀“啪叽”一声扣在桌上，吓退了周围怒目而视准备群起而攻之的诸位士子。

　　只除了皇帝。

　　这酒楼附近可是埋伏了数十位禁军，只要皇吆喝一声他们就会群起而上把胆敢欺君的逆子扑倒。着过赵石屹一次道的小皇帝现在可谨慎了。有这批禁军在，他无所畏惧！

　　皇帝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这人颀长而健硕，生就一副武人的完美躯壳，就身形来说竟然和长年在战场拼杀的赵石屹有几分相似。往上是高挺的鼻梁和斜飞的剑眉，他侧头和皇帝对上视线的时候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他坦荡的，柔和地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注视皇帝，似乎在疑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不放。

　　他像是点过美颜和一键剃须的赵将军，而且他比那大胡子更温和，决然没有大胡子的肃杀气质。赵石屹像虎狼般不好招惹，他则像健硕的大型犬讨人亲近。这个人完全符合皇帝颜控和身材控的双重喜好，看上去还是可以摸一摸的大型犬。

　　大型犬被皇帝盯得受不住，拿坛酒遮挡皇帝的目光。

　　小皇帝心里嗷嗷叫：啊啊啊他喝酒了，拿着个坛子直接喝啊，太酷太得劲了！

　　那人余光一直注视皇帝，喝完半坛酒之后他终于起身向皇帝走来。

　　赵勾：啊啊啊啊啊他向我走过来了，看他这腿，看他胳臂上的肌肉，哇哇哇朕要是也能练出来这种流畅不爆起的肌肉就好了。

　　少年人对于成年男子的钦羡之情溢于言表。

　　男人在他边上的长凳下坐下了，魔术一般掏出他预先从自己桌上抓的果子试探着问：“小孩，你是要吃这个吗？”

　　皇帝从男色中清醒过来，连忙摇头。于是男人另一只手拎起那半子坛酒磕在他面前：“你年满十六了吗？没满可是不能喝酒的。”他一眼都没有赏赐给边上的侍卫，无需言语他就能一眼看出这两个人只是附庸，而不是监护者。

　　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八成是进军赶考的。

　　男人坏笑，顺着皇帝端起的小茶盅给他倒了一杯。他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像个猫儿一样地小口尝试了一下，最后一仰头尽数落入腹中。皇帝晕晕乎乎尝了个鲜，总算还记得正事：“你也是来参加春闱的士子吗？”

　　男人看他年幼，总算是收敛了胸膛里冒起的坏泡泡没给他再续上一杯。他歪着头反问：“你是士子？”

　　小皇帝昂首挺胸：“我是要参加殿试的。”只不过不是考生，而是主考官而已。

　　男人有点惊异于面前少年的嫩齿外貌，随后豪爽道：“我也是来赶考的士子，兰陵郡兰陵县人氏，我姓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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