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于行

　　第二天下午，体育馆内。
　　洛葭掂着一瓶水玩，换了条特别粉的短裤，白色吊带衫，民族风的防晒外套，下面坠着流苏，痒痒地爬在腿间。
　　她今天扎了个小丸子头，有一批浅浅的头发实在梳不上去，垂在脖子上，柔软而熨帖。
　　捏着矿泉水瓶，郁杉时不时朝她看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
　　忍了片刻，没忍住，洛葭横眉竖眼呛回来，郁杉就等她这句话，神秘兮兮靠过去，眼里闪着求知欲，“昨晚和大爷……？”
　　“你怎么这么八婆？”
　　转眼看着手中的水，洛葭喝了一口，万幸她和周景行都是不爱在其他地方留痕迹的人，一晚贪欢后，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除了眉梢眼角多了一些不自知的春色之外。
　　“我一个单身汉去买冈本，我容易吗，还不是为了你们……”
　　“……咳，我谢谢您了。”
　　她弯唇，皮笑肉不笑。
　　郁杉立刻缩了回去，“不过大爷今天有一支舞是要撩衣服，昨晚忘记说了，还好嘎嘎你比较懂事。”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在这方面懂事。
　　“撩衣服？”
　　“其实就是个舞蹈动作，顺着滑下去又带了点衣摆上来而已，你不要这么护食心切。”
　　立刻找回主场优势，洛葭偏头，“看过了全貌的人是不屑于管中窥豹的。”
　　“酸，真酸。”
　　郁杉啧啧，看见主舞台上灯光熄灭，“要切换地点了，走了。”
　　周景行正从台上跳下来，扶着耳麦，朝洛葭直直走过来，头上缠了圈白色发带，将多余的头发束了上去，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
　　想递水过去，发现她带来的第二瓶水竟然被郁杉喝了一半，洛葭磨牙，默默将自己那瓶苏打水交到周景行手中，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洛葭和他一起下去。
　　“接下来是干嘛？”
　　她又掏出湿巾，选的自己最喜欢的柠檬香，啪一声贴到了周景行的脸上，他侧头，喉结起伏了几下，迅速把剩下的水喝光，转身扔进垃圾桶里，才慢慢擦拭着脸上和脖子附近的汗。
　　“换地儿，接下来五首歌都从对面最高处坐升降台下来，还有条贯穿整个舞台的长道，这样看台和边缘的观众都能看到人了。”
　　洛葭稀奇，“哎，你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撩粉丝啊。”
　　“舞台设计师和总导演提的方案。”
　　“……”
　　可是后来到晚上的时候，洛葭才知道，周景行这个口是心非的老男人，从升降台到长道上，一首歌的时间，他几乎把不大的台面走了遍，一边唱着情歌一边懒洋洋给周遭的迷妹挥手，一直没停过。

　　到了代步车面前，周景行拍拍车身，让洛葭先上去，她绕了一圈，狐疑，“会倒吗？”
　　实在是很少接触这个东西。
　　然而需要绕偌大体育馆一圈，对于演唱会来说，这是争分夺秒的利器。
　　单手将人搂上去，周景行才扶着她的腰站在了后头，“倒了我也是你的垫子，怕什么。”
　　他平时说话就是这样，轻轻巧巧，偶尔蕴着抖S的得意，直到在一起了之后，也是如此，没有洛葭想象过的温言软语，从不在言辞上加深承诺，却只在相处间将迁就这个词发挥到极致。
　　车启动，周景行坏心眼加了速。
　　空无一人的走道，洛葭的碎发被高高扬起，她笑，忍不住，越来越大声，反手勾住周景行的脖子，人俏生生转了过去，嘟嘴说，“怎么办呀大爷，我现在好想亲你呀。”
　　“唔，那就……这样……”
　　暂且停下，周景行稍微用力，将洛葭托了起来，他后退一步，站到地上，险险和她齐平，等待洛葭献吻。
　　不过……她退了步，往后仰了点，“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周景行笑了笑没说话，眼睛一眯，直接将人拽在怀里，亲了下去。
　　嘴硬心软的姑娘还是软软攀附着他，任周景行予取予求，偶尔轻轻喘一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楚，激得他动作更甚而已。
　　算着时间，洛葭推开了他，说话有些断续，“好了，快去继续排练了。”
　　还是她这个祸水提醒君王别误了早朝，简直是妲己中的典范，周景行才轻轻嗯了声，一改刚才排练完前半段时不动声色的疲态，重回车上，直接最快速度飙到了体育馆的山顶。
　　洛葭目送周景行跑上了楼梯，他的黑色五分袖略宽松，被风灌满，灰色长裤挽到膝盖处，小腿细长一截，很快消失在洛葭眼中，像个不老的大男孩。
　　她突然歪着头，轻轻笑了下，真好啊。

　　下午四点，排练全部结束。
　　洛葭提前回了休息室去拿郁杉订好的外卖，低油少盐无辣，目的只是给周景行提供充沛的体力和能量，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洛葭去走廊上拿盒子，看到不远处玻璃门后有几个女孩子在扫望着周围的环境。
　　看见洛葭的瞬间，几人吓了一跳，却又很快低头耳语。
　　她奇怪，却又觉得其实不在自己过问的范围内，带着食物很快又合上了门，这个场馆进出的都是工作人员，在每个口都有安保检查证件，应该没有关系的。
　　等了会，周景行和郁杉回来了，他坐下，身上热气腾腾，洛葭正嚼着薯片，把温水递了过去，“先吃饭，再去洗澡。”
　　捏了下她的手，周景行一口气喝光杯里的水，才沉沉“嗯”了一声，洛葭放下乐事，将盒子依次推到周景行面前，满满当当堆好。
　　他拿起木筷，也没多话，开始吃了起来。
　　郁杉正站在门口，企图找到自己的充电宝，翻来翻去，连沙发上的靠垫都轮着换了一面，洛葭实在看不过去，扯下自己的，扔给了他，一边问，”着急干什么呢？“
　　“给场馆这边负责人打电话呢？刚才门口那几个小女孩你没看见？一看就是这里负责人的亲戚，个个都带着工作牌，也不靠近，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搁着，这看着实在堵心。”
　　夹了一筷子牛肉丝，周景行看着在面前踱步来去的郁杉，余光里，洛葭动了动，伸手捻起一片薯片，放进嘴里，片刻后才起身，“我去劝走。”
　　擦擦手，准备起身，周景行却突然拉住她，力度不大，足够让她停下脚步，“坐下来吃饭。”
　　“呃？”
　　洛葭懵懂地被拽到周景行身旁，和面前的一盘意面对视，他递了一个叉子过去，重复了一次，“吃饭，这些事你不用管。”
　　郁杉笑出声，“嘎嘎，你不要因为身份不同了，就变了做事的态度。周景行这人对于私生的态度，你一直都应该知道的。”
　　“不姑息不容忍。”
　　洛葭投诚，安静地卷起面，心里倒还惦记着周景行的饭量，“你会不会吃不饱？”
　　面前大大小小摆着满桌的盒子，应该不存在吃不饱的问题，洛葭却心甘情愿陷入恋爱中的盲目，周景行将虾肉夹到她盘子里，“不会，郁杉订的本就是三人份，怕吃不饱，可以把郁杉那份也吞了。”
　　打完电话的郁杉：……………………
　　他特么现在直接沦为了食物链的最底层，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两人平时，一个当爹，一个作女，现在两厢情愿了直接惺惺相惜，联手欺压他这个单身汉。
　　没天理。
　　气呼呼挤到周景行旁边，郁杉端起一份还没动过的披萨，“都给老子起开，老子今天才是最辛苦的，你们一个只负责在台上唱和跳，一个只负责在台下看着，我可是连轴转了全场，好意思剥夺头号功臣享用晚餐的权利吗？”
　　“好意思。”
　　“为什么不好意思。”
　　两人施施然，换了个更优雅的姿势继续吃饭，郁杉捂着胸口，咬住了披萨。

　　晚上六点半演唱会正式开始，洛葭没事做，到员工通道守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位置，她从郁杉那里抢了个荧光扇，跟着屁颠颠看完了大半场，九点过的时候，洛葭没撑住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时场上灯光全灭了。
　　她抬头去找周景行，他正在升降台上，离地估计已经十米了，只有一串追光灯笼住他，后头的大屏幕将他汗湿的脸放大无数倍，迷妹看见了又是一阵尖叫。
　　“接下来这首歌，请在场所有人配合我，关掉荧光棒和一切发光的东西，可以吗？”
　　他的话如风，缓缓吹灭了所有浮在脚下的光亮，洛葭也低头，按下了off，才继续看周景行。她的位置离主舞台近，后脑勺仰得生疼，还是不肯错过安静等待前奏的周景行。
　　穿着黑色衬衫的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就已经特别好看。不需要多余的光亮来渲染周遭来衬托，自有光芒。
　　这首歌之前是连续五首唱跳，他显然已经累了，抬手擦汗，捏着话筒，遥遥看着前方。
　　是在看谁呢？
　　所有的粉丝，还是在想着谁。
　　他就这么开口，眼里氤氲着浅淡的光芒，不是来自周围，不是出于脚下的黑暗，那是一派温柔。
　　洛葭遥遥感受到他的情绪，心里也波动了几下，靠在墙上，就这么含着笑看高处的周景行。
　　一首毕，灯还没亮。
　　迷妹们欢呼起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嚎声。
　　洛葭背着手，看到周景行摆弄了下耳麦，蹲下身捡起一旁的话筒，试了下音，“喂……”
　　“Hi~”
　　下方的粉丝热情回应，他才确认了声响，偏头安静了一会，才开口，“今天，我在这里，有个消息想告诉大家。”
　　听到身后有声响，洛葭回头，郁杉带着工作室的众人都钻了出来，站在她身后，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
　　她迷茫极了，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头顶上那人还在继续说话，声音是从未过的温声，“虽然我一直不愿意把自己的私生活分享给众人，但我知道你们在我心中终究还是有特殊的位置，毕竟给我花了许多钱呐。”
　　会心的笑，如温柔的夜幕包裹住最中央的那人。
　　“那我就选择，告诉你们这个重要的决定——我现在和一个姑娘在一起了，没错，我谈恋爱了，也许不久后还会和她结婚，至于为什么会是现在，那还要感谢她没有考虑个几年，让我这个老男人在四十之际才迎来自己喜欢的人。”
　　洛葭咬着唇，笑。
　　“关于她，我没有特别多要说的，她是个很有趣的人，这一点就已足够，曾经见过太多好看的皮囊，并没有目睹太多有趣的灵魂，像呼吸一般自然，让我愿意接受和沉迷。”
　　“就说到这里了吧，这并不是你们人生中的大事，感谢你们愿意花钱买这五分钟听我说完这几句话，谢谢你们。”
　　郑重地鞠了个躬，周景行头顶的发丝被风扬起些许，额头有汗水掉落，璀璨如朝露，一如洛葭眼角的泪。
　　他们都没看彼此，却露出了相同的神情。
　　洛葭转身，迎着工作室好友的起哄声，摆摆手，快步走出了那一席黑暗。
　　背对大门，她觉得鼻头很酸，似乎是要大哭一场了，却又极力忍耐着，那人还在台上，待唱完最后一首歌才会到她身边来。

　　“辛苦了。”
　　“辛苦了，大爷。”
　　“快去休息吧。”
　　迎面而来的每个人说着如此的话，周景行一一点头，眼却在找着洛葭的身影，她似乎不在任何可以看到的地方。
　　加快了脚步，在即将拐角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脑袋，和一双眼，看着他，也不进一步。
　　停住脚步，周景行转身遣散身后跟上的工作人员，“不用跟过来了，有事找郁杉。”
　　俨然一副着急甩锅的模样。
　　“那……行吧……”
　　工作人员感受到他的急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葭才站到他面前，隔了两米左右的距离，两人遥遥对视着，“你刚才说什么了？”
　　她明知故问，心里全是欢喜的汽水泡泡，咕噜咕噜往上涌。无法压抑啊，她就是被爱情完全击败的女人，迫不及待想再复习一下那番甜到齁的话。
　　“说……”
　　周景行动了一步，“我和一个人在一起了。”
　　“还想……和她结婚啊。”
　　“我不信。”
　　洛葭撅起嘴，却忍不住眼中的笑，看周景行终于走到她面前，揪住她的鼻尖，示威性捏了捏，微微垂下头，摇了摇头，“在五万人面前说出的话，不会反悔的。我已经是个老男人了，只能用这种办法逼我的姑娘往前走一大步啦。”
　　她轻轻“嗯”了一声，脑袋里被揉入了一大把洋葱，眼里立刻就哗啦啦涌出水滴，“就因为我有趣？”
　　哽咽着问了个自己觉得还比较重要的问题。
　　觉得这个平时抱起大腿来可机灵的姑娘，此刻傻到没救，周景行为她擦去不自觉流下的眼泪，敛了笑，捧着她的脸，说，“不，是因为我爱你。”
　　所以才想让大家知道你，甚至想和你组建家庭，共度余生。
　　“啊？”
　　洛葭抬头，哭得雾蒙蒙的眼勉强能看到周景行糅杂成水的眼神，温柔又广阔，她咬住下唇，“可是……我妈不信我找了你当我的男朋友，还说……把你让给我的三姑六婆喜欢。”
　　“你家人喜欢我那再好不过了，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怕什么。”
　　“不把他们的掌上明珠让我椟藏。”
　　“你可是国民偶像啊，怕什么。”
　　“现在不怕了，只要你愿意戴上这个东西。”
　　变魔术一般，他从右手里摸出一枚戒指，洛葭一瞥，看到了钻石的光彩，如同她此刻被泪水浸泡得干净透彻的心。
　　已经没什么犹豫。
　　周景行是方帕，擦去了所有蒙住双眼的尘埃，自此看到的前程和未来，都是一片大好和缱绻。
　　洛葭伸出手，摸了摸钻石，“我大概真的……傍了个特别豪的大腿吧。”
　　她笑眯眯地任周景行给她戴上戒指，在这无人的走廊上，时刻凝固成记忆的珍馈，亲吻了下她被套牢的那根手指，周景行伸手，用力抱住了洛葭，将头埋在她的肩侧，“匆忙只买了你的戒指，下一次，务必给我戴上另一只，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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