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妈，我回来了。”慕雪刚进屋就觉得家里好像少了什么，她往客厅一看，果然，“妈，你把家里的钢琴又拿去当了？”
　　慕舒婷抹了把泪水，从卧室出来，装作没事的笑笑，“今天的课不多啊？”
　　“妈，我在问你是不是把钢琴当了？”慕雪心里抽痛，“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啊！”
　　慕舒婷点点头，“反正我也好久没碰了，放着太浪费，当了还能换点钱。”
　　慕雪抿了抿唇，强忍着眼泪不要流出来，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妈，你放心，等我赚了钱，我再买一架好的给你。”
　　慕舒婷握着她的手，苍白的笑，“妈妈当然相信你，只是我担心你的身体，每天画到深夜能不能吃得消，都瘦成什么样了。”
　　慕雪抬起胳膊不认输，“你看，还有肌肉呢！我身体可好了！倒是你，老是感冒，叫你别去洗碗了，每天泡在水里怎么行？”
　　“我也要工作啊，不然家里吃什么？”慕舒婷摸了摸女儿的头，“只是你这么小就要为这个家背负这么多，我……”
　　“妈，我不辛苦，你别多想了。”慕雪打断她，“我回来换件衣服去打工。”
　　“好，我收拾收拾也去店里了，你记得吃午饭啊。”慕舒婷说着去了厨房，“冰箱里有牛奶，你路上拿着喝。”
　　慕雪在卧室边换衣服边说：“知道啦！妈，你以后别再给我买牛奶了，多贵啊！”
　　慕舒婷似乎没听见，挎着包出了门。慕雪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拿出牛奶握手里，这么热的天，却凉到了骨子里。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请慢用。”慕雪驾轻就熟的举着托盘，把咖啡杯轻轻地放在客人面前，领了小费，继续下面的工作，一直到了天黑，上班时间结束了，才准备交接。
　　“慕雪。”经理叫住她，给了她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
　　慕雪接过来，“谢谢。”
　　慕雪在这家咖啡厅干了几个月，和经理同事关系都不错，而且因为她，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所以经理对她特别重视，都快把她当成一只招财猫了。
　　“以后好好干，我到时候跟老板说看能不能给你加工资。”经理对她小声说。
　　慕雪点点头，“嗯，谢谢经理。”
　　经理满意地笑，“好，你下班吧。”
　　走在路上，慕雪觉得心情不错，手时不时地抚摸她的小包，那里面装着那个信封，要不待会儿买点夜宵带回家？
　　正沉浸在小小的幸福里，迎面走来几个黑衣大汉，远远地就听到领头的那个人说：“小姑娘，又碰到你啦，什么时候给你老子还钱啊？”
　　慕雪一看不妙，拔腿就跑，使劲往人多的地方挤，她瘦小的身躯像一只小鱼儿一样，跑得飞快，也不敢回头看，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抓住，好不容易挣得的钱可不能再一次被他们抢走！
　　不知道跑了多久，慕雪跑到一条弄堂里，见他们没追上来，才敢停下来喘口气，一转身一头撞到一个人胸前，吓得她叫了一声。
　　“慕雪？”眼前的人一脸欣喜地看着她，见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包，又跑得一身汗，头发都凌乱了，担忧地问：“怎么吓成这样？”
　　慕雪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刚刚跑得太快，胸口上下起伏。
　　顾炎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慕雪定了定神，眼睛里的恐慌消失不见，她想赶快走，脚下吃痛差点摔倒，原来在逃跑的途中崴了脚，一心只想跑得越远越好竟连受伤都不知道，这会儿才后知后觉。
　　顾炎见她不稳，赶紧扶住。
　　“走开！”不料慕雪愤怒地一把将他推开，一个没站稳真的摔倒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被他撞见？为什么生活把她逼到这个地步连最后的尊严都要夺走？
　　顾炎不懂她为什么又平白无故地对他发火，见她跌坐在地上，也蹲下去，却看见了她脸上湿了一大片，更慌得手无足措，“你……你别哭啊……”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哭过了，每次泪水快要涌出的时候她都拼了命的往下咽，这次好像要把这些年的眼泪都补回来似的。顾炎见她不哭出声，只是泪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掉，更是担心得不得了，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帮她擦掉眼泪。
　　在被他的手碰到脸的时候，慕雪的身子一震，他的手好大好温暖，让她想到了父亲，小时候的她总爱哭爱闹，父亲就一边抱着她哄，一边帮她擦眼泪擦鼻涕。可是，小时候太遥远，再也回不去了。慕雪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脚不仅痛还麻了。
　　顾炎见状二话不说地就将后背给她，“上来吧。”
　　慕雪没有动，眼垂下来，从小到大虽然追求她的男生数不胜数，但是从来没有跟谁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忽然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如果你不想我抱你回去的话，就快点上来。”顾炎弓着背，明明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人感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街上那么多人，她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在怀里走，未免太引人注目，也不再推脱，爬上了他的背。
　　顾炎偷偷笑了笑，耳根都红了。
　　出了弄堂，慕雪才想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他，“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住这儿啊，所以说我们很有缘嘛！”顾炎又厚脸皮道，自从遇到她后，他就变得油腔滑调了，以前老实又沉稳得几乎不近女色的他一下子换了个样子。
　　慕雪不理会他的话，经过这些天她都习惯了，突然想起来会不会再遇到刚刚那群人，赶紧把头埋在他背上。
　　顾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了一跳，手心不停冒汗，心怦怦乱跳。
　　慕雪贴着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好烫，仿佛也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又把头抬起来，也让自己红彤彤的脸透透气，她找了个话题打破这微妙的沉默：“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猜你也不想告诉我，所以就没问。”顾炎说，“怎么，你要跟我说？”
　　慕雪冷哼：“想得美！”
　　顾炎听她还能斗嘴，知道她心情好了些，也放下心来，虽然很好奇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既然不愿说也就不勉强，她要是愿意告诉他不用他问也会说的。
　　背上的人儿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鼻翼平稳的呼吸使他那一块地方热热的，慕雪很安静，估计睡着了吧。顾炎看着前面的路，希望能这么一直走下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炎按照她之前说的地址到了她家，看着眼前这栋三层高的别墅傻了眼，“慕雪，醒醒。”
　　慕雪睁开眼，竟然到家了，“你放我下来吧。”
　　顾炎小心地把她放下来，扶着她走到门口，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你家？”
　　“嗯。”慕雪点头，掏包掏了好久也没找到钥匙，可能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于是敲了敲门。
　　门开了，慕舒婷看到女儿身边的顾炎时有点惊讶，“你同学？”
　　“阿姨你好，我叫顾炎，是慕雪的同班同学，她脚伤了，我送她回来。”顾炎看着慕舒婷，果然家庭的基因很强大，慕雪的美貌多半是遗传她母亲的。
　　慕舒婷听见女儿受伤，慌道：“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慕雪微微一笑，“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慕舒婷眉头微拢，“好了，快进屋吧，顾炎？你也进来坐会儿？”
　　“不了阿姨，我要回去了。”顾炎转过脸看向慕雪，“明天见。”
　　“嗯，今天谢谢你了。”慕雪难得的向他道谢。
　　顾炎傻傻地笑，跟慕舒婷告了别后才离开。

　　走在夜色中，顾炎怎么也想不通，既然慕雪家这么有钱为什么她要卖画赚钱，如果说那只是一种艺术，那么她辛苦地在咖啡厅打工还遇到那群似乎与她认识并且来者不善的彪形大汉又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他在家里打游戏打累了出来溜达，正好看见她在咖啡厅工作，是不是就连这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他所未知的？

　　慕舒婷把女儿扶到卧房，在她的脚下垫了一个枕头，又取来冰袋敷上，看着那块红肿的地方觉得不对劲，“你跟我老实交待，好好的怎么脚崴成这样？是不是又遇到他们了？”
　　慕雪见瞒不过只好点头承认，她从包里拿出信封交给母亲，“还好没事。”
　　慕舒婷握着信封红了眼睛，抱过女儿，“傻孩子……”
　　慕雪轻轻拍她的背安慰，终于问了这么多年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妈，为什么不把房子卖了抵债？”
　　慕舒婷将女儿放开，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说：“当初我不顾你外公外婆的反对，死活要嫁给你爸，甚至在结了婚后还辞掉了工作，哪里会料到他竟然会成为这副样子，你外公外婆去世后，他更是把他们辛辛苦苦经营的家业败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好在生了你之后直接把这套房子过户到了你的名下，否则……慕雪，这房子是你外公外婆在世上唯一留下的东西，我真的再没脸把它也卖了。”
　　慕雪完全理解母亲的心情，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每天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担心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又会被讨债的抢走，还要时刻防备着不争气的父亲。母亲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怪她，只怪自己碰上了这么个父亲。“妈，我们不卖，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赚钱，不再让你过这种日子。”
　　“好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你的梦想，成为最出色的设计师，不要像妈妈这样傻，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全部，你要记住妈妈的教训，记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谁都靠不住！”
　　慕雪点头：“我知道，妈，我今天有点累，想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那我出去了。”慕舒婷出去带上了门，慕雪却没有睡，她反复想着母亲的话，越想越远，越想越远，意识渐渐模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学校没有专业课，只有在下午慕雪才有一门选修，她一直待在家里的画室直到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才出门。到学校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风很大，貌似要下雨。根据学校的教学规定，她选了一门经管的课，本来就对这种东西头疼加上又是开卷考试，她就趴在桌上睡觉，等她下课醒来，外面真的下雨了。
　　教学楼的走廊里乌泱泱的一片，都是被雨困住的学生，有的冒着雨奔跑，有的打电话求助室友，有的干脆折回教室，慕雪打电话给室友，不是去兼职了就是在上课，慕雪只好放弃，正打算回教室继续睡觉却被一个人叫住。
　　“慕雪，你也在这里啊！”顾炎一看到她眼尾总是不自觉地上扬，“对了，你的脚好些了吗？”
　　昨天是打算今天好好感谢他的，但经过一晚上的考虑，觉得还是不要跟他有所纠缠才对，于是她淡漠地回了他两个字：“好了。”
　　哪里会好得那么快？但既然她说好了那便好了吧。“我带了伞，你要不要跟我挤一挤？”
　　“不要。”
　　以为经过昨天的事，两个人的关系会有所改善，就算拒绝也不致于这般不留情面，顾炎被这两个生冷的字卡在那里，周围的人还时不时地朝这边看，他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你有朋友给你送伞吗？”
　　慕雪懒得再跟他耗下去，直接冲向雨里，没跑几步就被顾炎拉住，“你疯啦？！淋雨会生病的！”
　　慕雪挣开他的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关你什么事？！”
　　顾炎一心担心她会感冒，不跟她计较，把伞硬塞给她，“伞给你，我不跟着你就是了。”
　　“谁要你的破伞？！”慕雪把伞猛地摔地上后似乎也被自己失控的举动吓着了，她怔了怔，待反应过来也顾不了脚上的伤拔腿就跑，把顾炎一个人留在原地。
　　回到宿舍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慕雪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突然变得陌生的自己，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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